云影知道,那一巴掌,童乐不打,童晋就要打。因为她确实狠狠刺伤了童晋心中最脆弱那个地方。她心里庆幸是童乐,真的。这个世界上,唯一有资格打她的人就是童乐。
工人们把东西都搬走后。童乐和云影还留在女儿房间。曾经最幸福的爸爸妈妈一起为即将出生的宝宝布置的闺房,就这样清空了。宝宝走了,爸爸妈妈也要分开了。
童乐低头看着妻子,一双手捧住她的脸,就像捧住破碎的挚爱宝贝。他的额头抵住她的额头,四目相对,眼泪也在颤抖。
“不疼……”云影轻声道。
她把他的手轻轻拉了下来,握在手心中,用他们婚礼上互换戒指的手势,取下他左手无名指上刻有她名字的女戒,再把她的男戒放回他的手心上,合上。
童乐面色灰白,弯下腰抱她整个地收在怀里,哑着声音说:“我也跟你一起走,我们带好儿和阿恒一起住进汇景城,以后我们住在你的房子里好不好?那样就没有人说你了,谁也不能说你了……”
云影埋首在丈夫胸膛上,平静地说:“我会自己跟孩子们说的,尽最大可能恳求他们原谅。我们都不要让对方太累了好不好?”
“我不累,我一点都不累,你累了也没关系,我撑着你就可以了。”
“明天吧,明天早上九点,我在民政局门口等你。”
童乐脸上无比慌乱,双手紧紧地捆箍住她,像是要把她揉进身体里,几乎哀求地说:“我没有放弃安儿,你别不要我。”
“我要过吗?”
云影就像耗尽肺活量一般逼出那么一句话。她能感到他抱住她的力度一下子减轻了很多,身体却绷得很紧,那个高大的男人,瞬间如同静止一般。也只有他们这样狠切到到整合为一体的人才知道如何能给对方造成巨大的痛楚。
那种疼痛,连拥抱都失去了力气。
云影的声音似在他耳边,又似在告别这个房间。“哥,如果这是唯一能让我好过一点的机会,你会给我的,对吗?”
云影离开了,带着女儿的房间,随搬家公司的车越走越远。
南边的窗户窗帘慢慢垂下,童晋转身,看着靠在床上的妻子。
“走了?”
童晋不作声,默默地坐回床上。
乐纯抽泣着说:“儿子怎么办?”
童晋驼着背坐着,不露声色。
“我骂她了。”乐纯泪流满面。
“我打她了。”童晋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怔怔的,也不知道是后悔还是沉痛。儿子怎么会打老婆,他宁愿自己打,也不允许别人伤她半分。
“不。”乐纯摇头,“是我把她逼走的。”
童晋转头,看着妻子说:“她一直想走。”
汇景城那套公寓,是云影年轻时赚钱买来的,不大也不小,装修清新别致,婚前她一直在此居住,婚后便把这里当作娘家。
工人放置好东西结算工资离开后,云影并没有在分离的情绪中徘徊太久,打起精神收拾房屋,待她把女儿的房间布置好,连同她每个季度每个学期替女儿准备的新衣服,新课本,礼物一并归于朝南那间房间的时候。她忽然有种圆满的感觉。
她和女儿——她们的家。
年轻时许下的愿望似乎马上就要实现。
新家一切妥当,她只管等待女儿回家。
那天晚上,云影在女儿的房间早早入睡,直到手机响个不停,门外敲门声如雷贯耳,干扰了她清梦。她走到玄关处,透过猫眼看到两个孩子。尽管早已在心中打好腹稿,这一刻,她仍然有些心虚。她深呼吸一下,用力打开门,出现在两个孩子面前,竟有一丝狼狈之意。
童嘉恒寒着脸绕过母亲径直进屋。童之好脸色也不好,瞪着圆眼睛自上而下打量母亲一番,随后伸手去拉什么,把站在门旁的父亲拉到身边,面向母亲。
童乐微低着头谁也没看,看着麻木倦怠。
云影侧身让他们进来,随后关门。
童乐进屋后,四下打量房子,最后进了朝南那间房间。童之好想跟过去,云影拉住了她,把她带到沙发上,坐在儿子身边。
童之好挣开了母亲的手,坐到哥哥身边,抱着他眼泪直流。
一阵死寂,童嘉恒终究沉不住气,把手覆在妈妈的手背。“妈妈,你为什么要把你的东西,姐姐的东西全部搬到这里?我们班有很多同学的爸爸妈妈都离婚了。我知道离婚是什么,我和妹妹做错了什么,爸爸又做错了什么,还是爷爷奶奶说你什么了?我代他们向你道歉,你跟我们回家好不好?我和妹妹不想爸爸妈妈分开,也不要什么后爸后妈,我们要我们一家人在一起。姐姐会回家的,你别再那么难过了好不好?”
童之好接着说:“不,我要后妈,不要后爸。我要给爸爸找个更漂亮,最好的老婆,气死妈妈,让她一个人孤孤单单过一辈子。”她含泪说完便出声地哭了起来。童嘉恒转头抱住妹妹,把她的脑袋按在自己的肩膀上。
云影一直看着丈夫走去的那个方向,心想,这样也好。
“妈妈……”童嘉恒看着母亲喊道。
云影转头看着一对儿女。
童嘉恒一双清眸里充满了忍耐,但他的声音分明又有恨意:“以后,你是要一个人在这里等姐姐吗?”
直到深夜十二点半,云影才哄好两个孩子睡下。
随后,来到丈夫身边。
今晚是月圆之夜,皎洁澄澈的月辉倾泻进来,照亮了半室。
童乐背靠床沿,坐在地上,胳膊肘垫在膝盖上,双手抱着一个玩偶。
云影没有坐到童乐身边,而是钻进他怀里,背靠在他身上。像从前依偎在他的怀抱陪女儿玩耍那样,和他一起看着玩偶。金色的头发,又圆又黑的大眼睛,小小的嘴唇,呆萌的表情,还有粉色公主裙。
“这是我给它新换的裙子,漂亮吗?”云影轻声道。
“嗯。”童乐的声音在她耳边,低沉而平静。
“她那么多玩具,为什么偏偏最爱这个?上幼儿园也要带着它,一点都没有舍不得我们。”云影惨然一笑,笑红了双眸,“哥,我们宝宝为什么是不是没有分离焦虑,走远的时候,才没有舍不得?”
“不是。”童乐把洋娃娃放到云影怀里,他的脸贴住她的脑袋,“因为舍不得我们,才要带着它。因为她知道,爸爸妈妈是大人,不能跟她一起上学。”
云影带着哭腔说:“真的?”
“嗯。”童乐目视虚空,低哑地静静地说,“那天我去接她,前一秒她还在笑,后一秒见到我就大哭起来。我觉着好笑,故意没抱她,站在一旁看着她哭,一边笑一边问她怎么了?她让我别管,等她哭够再说。她哭了十分钟左右吧……”
云影插了一句:“你真舍得?”
“你忘了那件蹭满眼泪鼻涕,你手洗的衬衣了吗?”
云影笑出一声。“她为什么哭?”
“因为太想爸爸妈妈,一直在想,忍着不想,一边想一边做其他事情,太难了……”
“她这样说?”
“对。”
夫妻俩在柔和而透明的月光中看向彼此眼中。
女人眼睛柔化成一股水:“她不会忘记我们对吗?”
男人的声音如山一般厚重踏实:“不会的。”
夫妻俩紧紧地相拥在一起。
你说我为何执著?放下,就再也不痛。
你说我为何伤痛?忘记,就是幸福。
因为无法忘记当初拥抱她的感动和幸福,那样真实。
因为她就在这个世界某个角落,一边生活一边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