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天,正是秋高气爽、天高云淡之际。不会冷也不会热的季节。原本这段时间会成为人们在一年中最为放松的时节。
迈步向前,林悦成感觉自己的每一步走在刀山火海里面。周围人们的视线无异于激光射线,能够轻易地在林悦成的心灵上开出一个又一个的大洞。从那个公告出现的时候起,林悦成的名声就在学校里面一落千丈。不仅如此,他在网络上也被骂得狗血淋头。好在林悦成并没有什么认证的个人社交网络账号,不然他早就被人骂死了。
现在全世界都知道了林悦成性骚扰老师的称号,包括此时在他身边的伊泉。本来伊泉并不清楚“性骚扰”是怎么一回事,不过有“好心”的侯世铭告诉她之后,林悦成在家里的立场就变得险恶起来了。
“伊泉,今晚轮到你洗碗了。”
“性骚扰老师。”
“伊泉,今天轮到你打扫屋子了。”
“性骚扰老师。”
“伊泉,我觉得我们应该好好谈谈,你把手柄先放下来。”
“性骚扰老师。”
无论林悦成怎么试图和伊泉交流,结果换来的都是这种难以沟通的对话。这段日子伊泉基本上对林悦成都是一种爱理不理的态度。仔细想想也能理解,伊泉自己也是个女生,如果自己的同居人爆出了性骚扰的丑闻,那么她自然也会有一种不安全的感觉。
因此,林悦成向伊泉保证:“你相信我。我不是会做出那种事的人。如果我对你有一点点不怀好意,你尽管砍死我,我绝对毫无怨言。”
不知为何,林悦成说了这话之后,伊泉马上抽出了大剑砍了过去。如果林悦成那段时间不是为了防备偷袭而随身带着惯用的长剑,他可能在那瞬间就殒命于伊泉的剑下了。
总而言之,伊泉和林悦成之前的关系还没有彻底修复好,现在又增添了令人费解的交流障碍。虽然不知道伊泉是怎么想的,但林悦成确实感受到了伊泉和自己之间的距离。
今天伊泉和林悦成走在一起实属特殊情况。林悦成约了那名女生和女生的家长来学校当面对质,伊泉在听林悦成说了这件事情之后,便跟着林悦成一起来到学校了。当两人来到约定的地点的时候,距离约谈的时间还有十五分钟。
提早十五分钟赴约,这是林悦成的一贯风格。
林悦成打开目的地的门,也就是政教处办公室的办公门,姜先生已经坐在里面恭候多时了。姜先生正是这次谈话的调解人。
“您好,给您添麻烦了。万分抱歉。”林悦成一进门就向姜先生低头说道。
姜先生一如既往地露出了笑容,他不缓不急地说道:“我最近不忙,只是些小事而已,重点是要解决问题。不过你不打算考虑用更简单的方式来处理这件事情吗?比如‘人类命运管理司’?”
“正如您所说,这只是一件小事而已。我不希望仅因为一些小小的误会就动用那些本应该用在别处的力量。而且,我认为利用自己身为普通人的身份来解决问题能作为学生的表率。”林悦成的回答积极向上,全都是肺腑之言。
“性骚扰老师。”
“伊泉我们能别提这件事情好吗?现在事情还没有盖棺定论。”
然而林悦成的肺腑之言马上被伊泉冷不丁的五个字给粉碎了。姜先生看着眼前的两个年轻人,脸上的笑意似乎是更浓了。
那不是捉弄人的笑容,而是年长者看向年幼者特有的微笑。林悦成和伊泉就像是在姜先生面前玩耍的孩童,而姜先生就是他们的长辈,长辈看着小辈总是会自然而然地面露微笑。
二十分钟后,那名女生和她的家长也到场了。到场的家长是女生的母亲,她的母亲是位相对年轻的女性,虽然脸上化着淡妆,但依然无法摆脱平日工作的疲态。
双方人马坐下,面对面看着对方。母亲盯着林悦成的脸,而伊泉则是看着那名女生。而姜先生则是事不关己地给在场的四位泡茶,并把飘散出清淡香气的茶水置于四个人的面前。
“你就是林悦成吧。那个强奸了我女儿的人就是你,没错吧。”母亲的脊背挺得笔直,双臂摆放在腿上,她的眼睛牢牢地锁定着林悦成,仿佛不允许林悦成逃离她的视线半步。
“不对,这?发生了什么?”
“你自己做的事情自己清楚。”她紧皱着眉头,目不斜视,让人联想到在法庭上审视当事人的法官。
“这位同学,我想这应该是个误会才对。”林悦成转头朝向那名女生:“我们的确是在那天的空教室里见面了,并进行了一些谈话,但对我来说,这只是你单方面来找我的行为啊。况且,虽然我教过你们班的语文,但我和你真的不熟。”
那名女生从进门以来就一直低着头。她佝偻着肩膀,直勾勾地看着自己的膝盖,丝毫没有抬起头来的意思。
“不熟?什么叫不熟?我家的女人都怀上你的孩子了!如果不是那天有好心人把视频证据拍到,我都还被蒙在鼓里!”
女生母亲一锤砸在双方座位之间的茶几上,姜先生泡的茶水就像一朵腐烂的植物根茎一般在茶几面上扩散开来。
对方说的话对林悦成而言无异于晴空霹雳。那种震惊的感觉,快要接近林悦成第一次施展雷击咒的震惊感了。
“我……怎么回事?”林悦成就像是食物被人抢走的小狗一样,两爪空空,想要在空间中找到一个能抓的东西,但却又什么都抓不到。
“我带我的女儿去医院检查了。已经有了两个月。”那名母亲咬牙切齿,那表情看起来就像是要扑上来把林悦成撕成碎片:“你这条猪狗不如的狗!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林悦成惊呆了。他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如此愤怒的表情。尽管眼前的只是一个普通人类,只是一名少女的母亲,但她的愤怒却宛如地狱猛鬼,那股煞气让林悦成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
“你他妈的倒是说话啊!你要怎么负责!16岁,我的女儿才16岁!你让她怎么面对以后的人生!”
少女的母亲正在怒吼,林悦成的耳膜随着那股声音在剧烈震颤。
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在扭曲,都在变得疯狂。
林悦成在这片疯狂中呆然地坐着。原本以为只是一件小小的误会,但现在却引来了名为“母亲”的猛兽,这让他一时之间无所适从。
随着母亲的怒骂和吼声,林悦成感觉自己正在下坠。在黑暗中不断下坠。
明明即使是面对死亡林悦成也可以谈笑风生,但在这位母亲的狂怒面前,四方工作室的玖号陷入了混乱和恐慌。他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在头脑中重复着那天的那件事情,然后再反复地回想着少女贴在公告栏上的文章的内容。那篇文章分明只有控告林悦成性骚扰的事情,并没有提到什么强奸,更加没有提到什么怀孕。
“您……您冷静一下……我有点弄不明白了……”林悦成低着头用双掌的掌心压住自己的太阳穴,试图让自己的头脑变得清醒一些。不过这种措施并没有什么作用,他依然感觉到自己的灵魂在朝黑暗的深处中下沉。
“还有什么好冷静的!事实都摆在你面前了!我女儿是为了顾虑到自己的名声所以才公开说是性骚扰的!如果你们校方还不采取措施,我就算是撕破了脸都要和你们拼到底!”这位猛兽一般的母亲已经忘却了人类的情感,在她的嘴里只剩下野兽的兽性。她对于说道哪,有什么逻辑,是否语无伦次,她都统统不管了。
林悦成就沐浴在那位母亲的怒骂中,他根本就没有机会去询问那名女生真相。那名女生也丝毫没有和林悦成对谈的意思,她一直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的膝盖,长长的头发覆盖下来,遮住了她的侧颜。
虽然现在看不清那名女生是什么样子,但林悦成依稀是记得那名女生的样貌是漂亮的。如果长大了的话,一定会成为一位美丽的淑女吧。
但她现在为什么会被扯上强奸事件,并已经怀上了某人的孩子呢?
而且这件事情的犯人竟然就是林悦成?
林悦成已经弄不明白了。弄不明白自己,也弄不明白这个世界。在林悦成眼中的世界里好像只剩下那名女生母亲的怒骂,而别无其他。
沉没、沉没、沉没。
母亲那犹如怒涛一般的怒骂就像是海洋上的巨浪,正在把林悦成卷入那深深的海底之中。那些言语的恶毒,那些侮辱的词句,无一不像是从深海中伸出来的触手,正在把林悦成缓缓地捆紧,并拉入无底的汪洋之中。
林悦成在寻找救赎。他在沉没的时候在寻找着救赎。他在他的身旁看到了伊泉。而此时的伊泉也看到了他。
伊泉的眼神中只有蔑视和失望。
只有蔑视,和失望。
于是林悦成终于绝望了。不被信任的他,被怒骂的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的他,绝望了。
林悦成想起了伢子之前和他说过的话:“你和伊泉相处的时间不仅是那个晚上吧?你们之前还在一起住了半年,你认为她是个坏人吗?”
林悦成在最后做出了判断,他认为伊泉那天晚上的行为是有理由的,他相信伊泉是个不错的家伙。尽管有时候有些懒惰,不过本质上是个好人。
然而,伊泉却不信任林悦成。因为一个女学生的文章,一个女人的片面之词。林悦成在以前也曾经遇到过类似于今天的这种绝望,这种冰凉的绝望反而让他的大脑开始变得清晰起来了。他不是被那深海中的黑暗所吞没,而是与那黑暗合为一体。
于是,在下一瞬间,茶几面碎裂的声音在政教处办公室里响起。林悦成一拳砸下去发出巨大的声响,把那块厚厚的茶几玻璃给砸碎了。
伊泉和那两母女都露出了吃惊的表情。而姜先生则是露出了无奈的笑容。也许对姜先生而言,这只是一件需要更换茶几的小事吧。
“你想干什么。”那名母亲的声音小了些,能看出来她有点色厉内荏。而那名女生则是被巨响吓得整个人缩进了座椅里面,微微颤抖着身体。
这时候伊泉出声了:“喂,林悦成,你做事就要敢作敢……”
“伊泉你闭嘴。”林悦成站起来俯视着那名母亲:“我不过是和她在同一个教室里待过一段时间,那个视频也仅仅只是拍到了我们进入了那间教室。我问你,你还有什么证据证明我有对你的女儿出过手吗?”
林悦成的那个表情与其说是诘问,还不如说是威吓。无论是谁都能看看出这个才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正散发出仿佛随时会爆炸一般的愤怒。
“哼……哼。”那名母亲冷哼两声。虽然她被林悦成的反应吓了一跳,但她依然还有着自己的底气和愤怒。任何一名母亲在自己的子女受到伤害的时候,他们的力量都是难以想象的。
“你想说什么就说。”
“你把你的上衣脱下来。我女儿说过,强奸她的老师的侧腹那里有个伤疤。”
“什么?”
“我叫你把你的上衣脱下来!”那名母亲情绪激动地扑向林悦成。她似乎已经等不及林悦成自己脱衣服了,而是直接把林悦成的衣服下摆撂了起来。
那里露出了林悦成的侧腹,那里还有着一个小小的疤痕。那个疤痕正是林悦成在前线的那天晚上所留下的伤口尚未痊愈的痕迹。
“哼!果然就是你!”那个母亲已经已经像个泼妇一样毫无礼教了,当她的女儿受到伤害的时候,她已经失去了理智:“你这个疤痕还有谁能看到?难道你还经常在你的学生面前脱衣服?现在可算是彻底确认了,你这个死变态!”
还能有谁看到?林悦成自己都想问自己。那个疤痕是在前线带队的时候一不小心才留下来的伤口,没想到现在竟然成为了对方确定自己是强奸犯的决定性证据。
“总之!你他妈就等着被起诉吧!别以为我们是单亲家庭就好欺负!”那位母亲拉起女儿的手往政教处办公室的外面走:“我不接受任何调解,你这种人就活该去死!”
两母女走了之后,现场一片狼藉。
茶几桌面破碎的玻璃散落了一地,姜先生依然是摆出一副微笑,他拿起清扫工具,开始细心地打扫着地面上的玻璃。
“对不起,姜先生,这种事应该由我来。”林悦成从姜先生手中接过扫帚,他低着头慢慢地清扫着地面上的玻璃碎片。
而伊泉则是早就站了起来,她看了看门口,又看了看林悦成,似乎有些不知所措。
貌似在她看到那样暴怒的林悦成之后,就连她都感觉到有点害怕了。
“悦成……”
“可以让我静静吗?”林悦成看都不看伊泉一眼。
“我……”伊泉似乎想说些什么。
“滚!”林悦成朝伊泉吼道。伊泉被吓了一跳,随后她也发了脾气,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政教处的办公室。
“啊——!”林悦成在办公室里用撕裂喉咙一般的声音在吼叫。在学校的外边,想起了轰隆隆的雷声。他的法术甚至都随着他的愤怒而开始失控了。这让学校周边都响起了令人不安的晴空霹雳。
姜先生背靠在墙壁上,双手抱胸说道:“虽然我理解你的心情,而且你在这个年纪也难免会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不过下次希望你能控制好一点哦。”
“……嗯,我尽量。”林悦成突然间朝姜先生这边转过头来:“姜先生,就连您都认为,我是个强奸犯吗?”
“从实际的角度上出发,那个母亲所说的‘伤疤’定罪是不可能的,因为身为你的医师,我知道那个伤疤是那几天才开始造成的。”姜先生温婉地回答着林悦成的问题:“至于其他层面上,按照我对你的了解,我不认为你会做出这种事情。毕竟你的灵魂可是闪亮到连通天教主都觉得不能轻易放过的程度。”
“那您……觉得我是个怎样的人?我称职吗?我努力了吗?”
“我认为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能做到这个程度已经很了不起了。”
“但是为什么我却总是得不到好的结果呢?”林悦成的疑问随着心脏的鼓动而发出,这个问题切实地切中了林悦成内心中的疑惑。
“你应该想想其他的可能性。为什么你一从前线的工作回来就遇到了这么多事情,为什么这段时间你的生命一直受到威胁,为什么明明只是一份高中老师的工作,却会惹上这么多麻烦。”姜先生提出了自己的看法:“难道你觉得这一切都只是偶然么?还是说这一切的背后都有着某个意志在控制着事情的进行?”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但杀了我有什么好处呢?现在的我只不过是一介高中老师而已。带带学生上上课就是我的职责和本分。”
“不要妄自菲薄,年轻人。为何通天教主让你在这里建起一座朱雀馆,为何他让你接手这里学生们的教导,难道这不是为了让你能够有自己的部下和班底么?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毕竟教主的真正想法是没人能够摸得清楚的。”姜先生蹲下来把比较大的玻璃碎片捡起来放到垃圾桶中:“还有,你身为‘四方工作室玖号’的战斗力无疑是实打实的。如果你死了的话,那我们可调用的战斗力就更少了。你要认清楚自己的价值。并不要轻易地浪费自己的时间。”
“嗯,谢谢您的指导了。”有了姜先生的提点,林悦成感觉自己心中的阴霾好歹有了一线阳光。
“不客气。如果你还有什么烦恼的话,欢迎你来找我聊一聊。起码一杯简简单单的普洱茶我还是能够准备的。”
“真的……谢谢您了。”
在诬陷的泥潭中,林悦成终于找到了一线相信自己的光芒。尽管他失去了伊泉的信任,但仔细想想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那个女人不过是这半年以来一直待在林悦成家里的食客而已。如果不是通天教主的命令,估计林悦成早就把伊泉赶出家门了。
真的能狠下心来把伊泉赶出去吗?林悦成在自己内心中问自己。
然后他自顾自地得出了一个结论:当然可以,但没有必要。毕竟养着伊泉是通天教主的命令,他可不想因为违抗通天教主而受苦。
在经过了今天的这场会谈之后,事情进一步发酵。林悦成已经从性骚扰者变成强奸犯了。那位母亲在网络上肆意地公布着各式各样的情报,并在社会各界寻求着法律援助,打算使用法律手段来制裁林悦成。与此同时,她还可以顺带把校方拉下水,说校方管理不善,这样就能得到一笔不菲的赔款和精神损失费了。
现在的林悦成基本上是处于停课状态。除了晚上偶尔会带着东云他们去前线工作,基本上林悦成都待在房间里面不和任何人见面了。
无论那个人是刘文君、倪红花、侯世铭还是伊泉。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打开林悦成书房上的房门。
曾经伊泉想要用大剑把房门劈开,但林悦成用传音的法术告知了在客厅中的所有人:“谁敢动我的书房,我就把他赶出去。无论是谁。特别是你,伊泉。即使通天教主让我来照顾你,我完全可以每个月给你足够的生活资金让你自己一个人在外面生活。”
听着林悦成那冷淡而又疏远的话语,在场的所有人终于明白,林悦成真正感到愤怒了。
明明和东云对战的时候狼狈不堪没有愤怒,明明在龙塔的时候差点丢掉小命也没有愤怒,但当他的人格受到质疑的时候,林悦成的怒火犹如永远不会燃尽一般可怕。不仅灼烧着他自己的心灵,也让他周围的人感到一点担心。
不过大部分人都只是担心自己会不会被林悦成的愤怒波及而已。实际上对林悦成是否清白这件事情感兴趣的并不多。
所谓的事不关己,就要高高挂起吧。只要不关自己的事情,那么别人无论怎样都可以。
林悦成一直觉得有了付出就一定会有回报,但这次,他貌似得不到该有的回报了。甚至他还承受了一群人的怀疑与义愤填膺。
“我……以前是不是也是这样的人类呢?在没有盖棺定论之时,便大肆传播自己的意见。”林悦成一边了解着网络上对自己的评价,一边无所事事地躺在床上。
在那段时间里,林悦成产生了想要辞去教师职务,回到前线工作的念头。
已经很久没有沐浴过前线的血雨了。
被世间繁杂事务搞到焦头烂额的林悦成开始怀念起前线那血腥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