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老师!”侯世铭一直在林悦成的背后追赶着。
他的样子好像有些慌张。
不过林悦成没有停下脚步,也没有加快脚步,只是平缓地走着。从前线的山顶上进入到大殿里面。
“老师!你不会真的就这样不回来了吧!”侯世铭拦在林悦成的面前:“你还没答应教我法术呢!”
“我最近的心情不是很好。刚才允许你跟我过来前线已经是我能容忍的最大限度了。”林悦成的双眸中泛出金光:“让开。”
“不行!不要!”侯世铭像个小孩子一样死拦着林悦成:“十几年的人生中难得遇到这么刺激的事情,你是让我白白把这个机会溜走么!一个得到超越普通人生的机会近在眼前,我怎么可能会放弃呢!”
林悦成眼里的瞳孔转了一下,他单手推了下侯世铭的肩膀,就让侯世铭那十五岁的年轻身躯失去了平衡。
在侯世铭一屁股坐在地上的时候,林悦成的话语伴随着他的背影而响起:“侯世铭,你的人生已经很不一般了。能够天生生在大富大贵之家,这已经是天大的幸运。在此之上你还想要得到所谓超越普通人的人生,这样是不是太贪婪了些呢?”
“我不管!”侯世铭朝林悦成的背影喊道:“总之,我想要的一定就要到手!无论是最强的法术,还是最好的女人,亦或是最精彩的人生,我统统不会放过!”
“哼。那你就试着争取吧。不过我不建议你来我这里争取。”
林悦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大殿。这座山顶大殿的深处连接着泰云楼的九楼。因此伴随着林悦成那潮湿粘稠的足音,他平缓地出现在了九楼通往前线的通道上。
宛若幽灵、宛若野鬼、宛若找不要回家路的瞎狗一样。
今天晚上坐在登记处座椅上的是姜先生和陈恒依。他们俩偶尔会来这里值班。这里本应只坐着两个人的,但不知为何,姜先生的身旁多了个人,那就是姜先生介绍来林悦成班上的姜子莹。
姜子莹双手放在膝盖上,目视前方,一动不动。如果不知道她是个真人的话,很容易会被误解是个不会动的精致假人。而陈恒依则是在玩弄着手机,没有留意从通道这边出现的林悦成。最后只有姜先生握着一支笔朝林悦成笑着打了个招呼:“好久不见。”
“姜先生,我们几天前……”
“我是在跟几年前的你在说话。”姜先生说道:“现在的你有着和以前我第一次见到的你一样的眼神。是因为学校的那件事情吗?年轻人,事情总会过去的,不要那么沮丧。”
“您说的是。”林悦成嘴上说得唯唯诺诺,但他的眼神和内心没有丝毫变化。这时,正在盯着手机看的陈恒依抬起头来。她见到浑身是血的林悦成不由得吓了一跳:“老师,你干什么去了。就算是去拯救世界也没你这么夸张的吧。”
“拯救世界?”林悦成苦笑道:“我这个样子像是拯救世界的人么?”
林悦成现在浑身都是黑色的血块,而且全身湿透。与其说他是拯救世界的救世主,还不如说他是从地狱来的恶魔。而且还是那种混得非常落魄的、没有强大力量的小恶魔。
“怎么了。浑身是血也可以理解为男人战斗的勋章啊。我看的小说都是这么写的。”陈恒依理直气壮地说。
“哈哈……从老师的角度上出发,我倒不希望你看太多那些乱七八糟的小说。不过从个人角度而言,我希望你能把那本写出这么有意思台词的小说推荐给我。”
“这你就自己上网去找吧,我忘了。”
“你啊,你就是那种推荐别人电影反而自己把电影名字给忘了的人。”
“先别说这个了。”陈恒依握紧了手中的手机,问林悦成:“我不是那种磨磨唧唧的人,我就直接问了,你申请要离开这里吗?”
林悦成看了一眼在一旁笑眯眯的姜先生,无可奈何地回答道:“我现在没有做教师的资格吧。不仅仅被强制停课,而且还到了人人喊打的地步。我这种人怎么配成为你们的榜样呢?”
“哼,”陈恒依冷哼一声:“的确不配。”
“对,所以……”
“我是说这么容易放弃自己尊严的人不配成为我们的榜样!”陈恒依双手抱胸同时翘起了二郎腿:“看到你跪下去的那一刻,你知道支持你的人、相信你的人会受到多大的伤害吗?难道就因为区区两个见到钱就扑上去的饿鬼你就连自己的脸都不要了吗!”
“陈恒依,闭嘴。我有我的做事原则。既然那两个人在那里扰乱了教学,那么作为事件的始作俑者我就不能坐视不理。”
“哈?你这是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那个女的真是你强奸的?”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不就得了!”陈恒依一巴掌拍到桌子上,然后又忍不住自己的手上的疼痛而皱起了眉头:“反正在我眼中,你这一跪跪掉了所有被这样诬陷的人的灵魂和正义!事不是你干的,凭什么你要负这个责任?”
“闭嘴!虽然不知道那个女生出于什么目的诬陷于我,但既然这件事情摊到了我的头上,我就要负责任地把它解决!”
“那你倒是解决啊!你去澄清啊!你去解释啊!你这个样子还像是权倾天下的通天教主的属下么?动用你手上的权力啊!”
“我为自己在私事上不动用公权力为豪。”林悦成据理力争:“正是有着这样的权力,所以在动用的时候才更要慎之又慎。如果在没有了解真实情况的前提下,我是不会轻易动用这份力量的。”
“啧!你这个铁块脑袋顽固得要命!”
“陈恒依!我希望在我离开之前你能学一下什么叫尊师重道!”
两人面对面地紧盯在一起,彼此针锋相对地看着对方的眼睛。他们两张脸的距离几乎都要贴在一起了。
陈恒依的眼睛黑白分明,仿佛是不容任何沙砾渗杂的玉石一般。而林悦成的眼睛则是发出诡异的金光,金色的虹膜上有着数个黑色的瞳孔在快速滚动。
两人不服对方地对视良久。其中一人终于憋出了一句话。
“呃……你的眼睛……从哪来的,怎么这么恶心。”
“虽然我也觉得很不对劲,但你说得这么直接我也很难办啊。”林悦成无奈地回答:“你可别在龙族面前说我这双眼睛恶心,这可是它们主母老爸的龙眼。”
“哦。长见识了。”陈恒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然后瞬间反应了回来:“不对,我要说的不是这个。我刚才想要说啥来着?”
“我怎么知道。”
“嗯……等我思考一下……”陈恒依看着手上的手机陷入了思考中。坐在她身旁的姜先生看着这两个年轻人的争吵,不知为何自然地露出了些许笑意。
而姜子莹则是和刚才一样一动不动,就像是林悦成他们俩的争吵不存在一般。说实话,今晚要值班的人是姜先生和陈恒依,林悦成完全不知道姜子莹坐在这里的理由。
“对了,我想起来了。”陈恒依把自己的手机转向林悦成那边,让林悦成看到上面的信息。那上面显示着一个人的死亡信息。然而那个“人”并没有被赋予一个名字,他留下的只是一个数字。林悦成对那个数字有印象,那是林悦成和陈恒依一起值班那天所见过的最后一个数字。
“他战死了?”林悦成轻轻地问,就像是害怕惊动到熟睡的婴儿一般发问道。
“嗯,他死了。到了最后也没有攒够1200点。可以用死不瞑目来形容吧。最后刚好是1190点。临死前他没有实现自己的愿望,为自己和自己喜欢的人报仇。”陈恒依有着一种要把手机屏幕塞进林悦成眼睛里的势头:“虽然他的愿望是把一个人给杀掉。不过我觉得这是合情合理的要求。如果无辜的人不去争取自己应得的权利,那难道不会助长恶人的气焰吗?一个寻找救赎、想要斩杀恶人的男人就这样死了。他自己就是被那个恶人害死的,然而恶人还在逍遥法外,而他和他喜欢的人却再也无法相见了。”
“这样啊……我记得他喜欢的那个女生,好像是叫李雯吧?”
“对。不过不知道为什么,我怎么查都查不到那个女生现在在哪。在人类社会上她已经失踪了一段时间了。顺便我也把男生的名字查了出来,他的名字是……”
陈恒依说出了一个普通的名字。既不特殊,也不令人印象深刻,是个普普通通的名字。
这时,姜子莹突然出声了,她问:“我之前认识那个男生。他不是早就死了吗?现在说的复仇又是怎么一回事?”
“姜先生?可以说给她听吗?”陈恒依在征求监护人——姜先生的意见。
“没事。她以后就是我的助手,这些基本常识还是需要了解的。”
姜先生允许了。
因此,陈恒依把修道者搜集死人灵魂用来在前线战斗的事情说了出来。并说明了那些灵魂在前线战斗能够获得点数,然后能够利用那些点数来实现一些想要实现的愿望。
“他是个好男生。只不过命运对他太不公平了。”姜子莹闭上眼睛摇了摇头。
“你和他的关系是?”
“同班同学。以前我和那个叫李雯的女生是好朋友。”姜子莹叹了口气:“没想到他们一个死了,一个失了踪,真是世事难料啊。”
这时,侯世铭从通往前线的那条通道那里出现了。他也跟着林悦成通过了大殿,并从那通道中走了出来。
“恶。”陈恒依皱起了眉头:“说着说着当事人就出现了。”
“侯世铭。过来。你搞什么搞得这么晚。”林悦成还记得那男生的死和女生的失踪和侯世铭有关,因此他现在脸色铁青。毕竟侯世铭现在还算是林悦成的学生,这么一个不正常的恶劣人类是自己的学生,让林悦成感到一阵不舒服。
特别林悦成陷入了诬陷事件中,更让林悦成情绪低落。
所以现在看到侯世铭的林悦成感到自己特别不悦。
“你不肯带我我就找同学呗。不过他们都拒绝我了。啧,说我给多少钱都不带我。就连刘文君那个死穷鬼都这么说。”侯世铭少有地皱紧了眉头。平时一般都只有他玩弄别人自己开心的份,但今天却到处碰壁了。这让他非常不爽。
作为一个家产上亿的公子哥,这样被人拒绝让侯世铭觉得自己的面子都丢光了。
“人类。在这里,你最好还是收敛一下。不管你是谁。”陈恒依板着脸说道。
“你不也是人类吗?”侯世铭摆出街头小混混一般的表情,恶狠狠地瞪着陈恒依:“你还能给我表演几个法术出来?”
“小子,你信不信我今晚就打电话让‘命运管理司’的朋友给你个好看的?”
“我不吃狐假虎威这一套。有种你自己,现在、马上、立刻给我个好看啊?”侯世铭刚想继续说些什么:“你以为你……”一股穿透全身的刺痛就让他的舌头动不了了。他颤巍巍地看向林悦成,林悦成朝他伸出的左手冒出了些许细微的闪电。
“侯世铭,我问,你回答就行了。”此时的林悦成就像是法庭上的审判长,正以严肃庄重的表情说道:“你听说过李雯吗?”
缓了一阵子,侯世铭才能够发出声音。
“李……李雯是我初中同学……”
“我听说,她男朋友的死和你有关系?”
“哼……”
“回答我。”林悦成那身冰寒的湿气随着他的话语好像也传到了在场所有人的身上:“我不保证现在的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
“怎么可能和我有关系呢?那件事情报纸上应该有吧。反正人不是我杀的。”面对林悦成的咄咄相逼,侯世铭在气势上没有丝毫退让。
“你的意思是我们的情报有误了?”
“修道者的情报就一定正确吗?请拿出证据来。”即使是面对着这样的林悦成,他依然保持着盛气凌人的态度:“法律上有个‘谁主张,谁举证’的说法。既然您主张我和这件事情有关系,那么请您拿出证据来。”
“……”林悦成一时哑口无言。他现在的确是拿不出所谓的证据。修道者社会对人类社会的监控是由“人类命运管理司”来实行的。然而他对人类命运管理司并不熟悉。
“你到了这个时候还要狡辩吗!”陈恒依猛然站起来,想要拉住侯世铭的衣领。侯世铭往后稍微退了半步,让陈恒依一时没抓住,差点整个人趴在了面前的桌面上。侯世铭藐视了一下陈恒依那个狼狈不堪的样子,冷笑一声:“讲道理讲不过就想动粗吗?真是个没教养的女人。”
“狗仗人势!如果不是靠着你爸的家产,你还能有什么!”
“这是我天生就有的,我也没办法。如果不好好利用的话,那无疑是愚蠢透顶了。”侯世铭都不正眼看陈恒依:“虽然我是理解穷鬼对我的嫉妒,但你这样子就太难看了,陈恒依同学。”
这是林悦成第一次遇见看过了他的雷击还能如此嚣张的人类。侯世铭这名少年从精神上无疑是异常的。他年仅十五岁,在雷鸣风暴中、在血肉横飞中,还能保持着一如既往的微笑,这让林悦成产生了想要把他的胆挖出来看看有多大的冲动。
这时,坐在一旁的姜子莹说话了。她说:“证据的话,可能应该是没有。不过证人这里倒是有一个。那时候我和你同班,对于那件事情也略有耳闻。”
侯世铭的目光转向了姜子莹这边。他的眼睛像是猫科动物一样眯了起来:“哦?但我不记得我的同班同学里面有你这么一号人物。只要是见过一面、稍有印象的人我都不会轻易忘记,更不用说你这种长得还可以的女人了。你是谁?名字是?”
姜子莹没有理会侯世铭的问题,而是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记得那时候的情况……”她开始述说起侯世铭初中时候的事情。
在侯世铭初中的时候,他和现在基本上没什么区别。无聊的时候就会找人麻烦,花钱让一些高年级的学生或者社会上的小混混帮他做事,帮他玩弄一些他觉得有意思的同学。不过侯世铭现在玩弄的是刘文君,而以前玩弄的是李雯的男朋友罢了。可能也算不上是男朋友的程度吧,那只是初中生懵懵懂懂的感情,但这份感情却让侯世铭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因此,他先是找人强暴了李雯,然后再向老师举报这件事情,说李雯和她的小男朋友发生了某种不可描述的关系。
也就是说,所谓的诬陷。
当时的那两个人当然不知道这一切都是侯世铭再搞的鬼。李雯只知道自己被人强暴了,而李雯的男朋友只知道李雯被强暴了,然后他还被老师扣上了强奸犯的帽子。
自己喜欢的女孩子自己无法拯救,与此同时自己还身陷囹圄。那位男生非常苦恼。
然后,侯世铭就在这个时间节点出现了。
侯世铭向那名男生透露了强暴者的身份,然后教唆那名男生去找强暴者算账。
最后的结果就是,那名男生去找强暴者讨回公道,最后反而是自己被强暴者杀害了。
与此同时,李雯被强暴的传闻经过了侯世铭的有意传播之后,她的父母和同学都对她敬而远之。从而让李雯走上了自暴自弃的道路。
最后,李雯的结局就是怀着不知道是谁的孩子,死在了一片树林里面。
“这就是故事的结局了。”姜子莹在讲述的过程中毫不停顿,她的脊背依然挺得笔直,双臂依然像个大家闺秀一样放在腿上。
侯世铭眉头紧锁,甚至可以在他的脸上看到一点不知所措。
“你到底是听谁说的?你又是谁?我真的对你这么一个同学一点印象都没有。”
“那是你的问题。”
“……麻烦的女人。”侯世铭说道:“总之,这也不过是你的猜测而已吧?你有证据吗?”
“没有。我只是把我知道的说出来而已。”
“哈,说到底又是个会编故事的小说家。有时间写点什么,别来随便诬陷别人怎样?虽然别人怎么看我我不在意,但是有人随便败坏我的名声还是让我觉得很苦恼的啊。特别是在老师的面前。”
林悦成则是这样说:“已经不用败坏了。你是怎么一个人我已经很清楚了。总之,让我收你为徒是不可能的。而且,如果上面的调令下来,我应该也不会再回到这边了。”
“老师。我们做个交易怎么样?”侯世铭打算和林悦成摊牌了:“我帮你摆平这件事情,那对想饿鬼一样的夫妇就由我来出钱应付。至于那些媒体什么的随便找个理由澄清一下就行了。这样你就没必要走了不是吗?”
“然后我就要收你为徒?”
“就是这么一个交易。你看怎么样?”
“哼,”林悦成在姜先生面前的登记簿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个地方:“你滚吧,侯世铭。和我做交易,你还不够格。”
“随便在大庭广众下跪的人也配和老子提够不够格?”侯世铭的脸因为得不到想要的结果而扭曲起来:“林悦成!别以为老子动不了你!”
“你随意吧。”
林悦成踏上了下楼的电梯。只留下满脸狰狞的侯世铭和待在值班处的三个人。
“小家伙,勇气可嘉啊。敢这么威胁林悦成的,你是第一个。”姜先生的脸上依然是带着一如既往的笑容。
“你又算个什么东西。”侯世铭瞪了姜先生一眼,从另外的一台电梯下楼了。
“现在的年轻人真的是年轻气盛啊。”姜先生笑呵呵地说道。
陈恒依无奈地跟上:“姜先生……这叫年轻气盛……您是不是感官上出了什么问题呢?”
姜子莹则是看了陈恒依一眼,说:“我不允许有人说姜先生的坏话。”
“好啦好啦。你们两个别吵了。本来就已经够头疼了。好好值完班,今天晚上就回家睡觉不挺好的嘛。”
姜先生容易让人联想到大海。无论是怎样的波涛风浪,到了最后,总会重新变回原来的风平浪静。陈恒依冷静了下来,重新坐在了自己的座位上。而姜子莹则还是那副一动不动的样子,让人猜不到她在想些什么。
夜逐渐变深。
过去,逐渐被现在遮盖。
如果现在无法治愈过去的伤痕的话,那么过去的伤口就会一直汩汩地流出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