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曾经有句老话是这么说的。不过此时的伊泉却并没有感觉到快乐，从外表上看只能看到她那扭曲的脸颊和高高竖起的眉毛。

那是在林悦成、伊泉加上郑思川一起踏上回朱雀馆路上的时候。林悦成和伊泉基本上天天都会一起回家，而郑思川则是要在今天把故事大纲交给林悦成看，因此也跟着这两个人。正当三人集团要走出校门口的时候，高一七班的班长——孔隆中的声音从他们身后传了过来。

“伊泉同学，老师，可以等一下么？”

三人集团回头。孔隆中在不远处朝他们招手。

“什么事？”林悦成问。

问话的是林悦成，然而孔隆中回话的对象却是伊泉：“伊泉同学，有人找你。是一名蓝色头发的女性。”

伊泉原本在放学后那百无聊赖的表情逐渐变得僵硬、冰冷起来。伊泉略加思考，然后问：“她人在哪里？”

“由我来带路吧。因为她说希望能够和你单独谈一下。因此，老师你就……”

林悦成点点头，不加任何犹豫地向伊泉说道：“我们在办公室里等你。”说完，林悦成便往回朝他办公室的方向走去了。

林悦成转身的速度过于果断、快捷，导致伊泉想要伸手拉住林悦成衣袖的手连林悦成的边都没碰着。伊泉没有拉住林悦成，林悦成也没有看到伊泉在那瞬间脆弱的表情。

背朝着伊泉的林悦成只听到了伊泉以一般语气说出的话：“那在我回来之前记得一定要等着我哦。不然我会生气的。”

林悦成回答：“生气就生气吧。这么大个人，应该要懂得自己照顾自己了吧。在办公室里找不到我的话，那你就直接回去吧。”林悦成带着郑思川摆摆手，那是“再见”的意思。

“记得做饭要做我的那份！”

“是啦，我记得。反而是你，这里可不是前线，你可别随便把人给杀了。最大不了打断手脚就算了，懂了吗？”林悦成在毫无自觉地说了些恐怖的话。

“你当我是谁啊，我可不是杀人狂。”

伊泉在说这话的时候，似乎已经忘掉了自己在前段时间把一名蓝发人残忍杀掉的事实。

林悦成发出不置可否的笑声，然后便朝自己办公室的方向走了过去。而伊泉也跟着孔隆中走向学校里的某个地方，准备和孔隆中所说的“蓝发女性”会面。

冬日的天总是黑得特别早。虽然这才刚刚放学，但天空已经变暗了。即使没有寒风吹拂，室内也像是包裹着一层寒冰一样冰凉。

林悦成和郑思川在办公室里面。因为要等伊泉，林悦成就把原预定于要在家里看的故事大纲直接在学校的办公室里面看。林悦成面无表情地接过郑思川用双手递过来的一沓格子纸，开始从第一页翻看起来。

郑思川非常紧张。他不知道自己的故事会得到林悦成怎样的评价。此时的他恨不得跑到办公室外面，然后紧紧地把门关上，直到林悦成把他的故事读完，然后林悦成再用批改的形式来给予郑思川回复。

新人作者在面对着编辑审稿的时候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就像是被黑洞洞的枪口给对准一样。

简言之，现在对郑思川而言度日如年。

然而，林悦成并没有让郑思川等待太长时间。他读郑思川这六千字只花了三分多钟的时间，就把稿纸放在了办公桌上。林悦成坐下，然后让郑思川坐在自己的对面。

林悦成不是那种拖沓的人。他也不喜欢浪费别人的时间。因此他直接从结论说起：“这六千字，不可能。你下次写好了，感觉可以了再给我吧。不然纯粹的就是浪费我的时间。”

郑思川的牙齿咬紧了。这是他自己写的东西第一次被人否定到这种程度。郑思川平时也偶尔会写东西给同学看，基本上都会得到不错的评价，但在林悦成这里，他的六千字仅只是经过了林悦成三分钟左右的审阅，便被判了死刑。

“那就算了。”郑思川拿起自己的稿纸，准备从办公室里走出去。作为一名作者，既然被人否认到这种地步，郑思川自认为还有点骨气，那他就不会过多地进行纠缠。

“你放弃了？”

“您都这样说了，我还能说什么呢？”

“那就欢迎你下次再来吧。不过下次要追加到一万字。也是三个故事。”林悦成起身打开电热水壶的开关，貌似他准备煮水泡茶：“你也没必要走的这么急。先坐下来喝口茶怎么样？”

“呵，”郑思川冷笑一声：“还有什么好说的，估计我这堆废纸入不了你的法眼吧。”

“原来你有这个自觉啊。那就省事了。”从林悦成的声音里面完全听不出来他是以什么样的情感来说这话的，但这句话的内容却深深地激怒了郑思川。

“我看你是心不在焉吧？那个整天陪在你身边的伊泉不在就这么不安么？连看我这点东西的心情都没有？”郑思川所说的话语没有经过大脑便从喉咙里面被他的愤怒给拽了出来：“六千字三分钟，你看得好仔细啊？”

“我毕竟是个语文老师。有这个阅读速度不是很正常的事情么？”林悦成对学生的怒吼充耳不闻，他按下了煮水壶的开关，然后重新在办公桌面前坐下，然后做了个“请”的手势：“在谈论你给我的废纸之前，我倒先向你问一些问题，坐。”

林悦成示意郑思川坐回他原来的位置，也就是林悦成的对面。

“我和你没什么好谈的。”听到自己的写的文章再次被形容成“废纸”，郑思川忿忿然地大步朝办公室门口走去。然而随着郑思川背后的一个响指，他眼前的办公室门便自动关上了。无论郑思川怎么用力，他都无法拧动门把手。

这时，郑思川心中的愤怒才渐渐被这种诡异的情况冻成了恐惧。毕竟他也是参加过那场动员大会的学生，本来他应该对林悦成的那股神秘的力量感到敬畏才对。但他刚才竟然对着这个人发怒了，这让郑思川有种心脏被别人握在手中的感觉。

“坐。”林悦成的声音从郑思川的背后传来。

郑思川无法抵抗内心中的那股恐惧，他只能是乖乖地坐下，像只在猛虎面前的小猫一般。

“哎——现在的学生真娇气。我不过就是说你这玩意是废纸嘛，有必要这么生气么？”林悦成无奈地说。

而郑思川把手放在双腿上，低着头一动不敢动。

“回答我的问题。郑思川同学。你最近有认真听我的课么？”说者可能无心，但听者有意，郑思川似乎在林悦成的声音里听出了满腔的怒气。

因此他抖了下身体，不敢回答。

“说啊。不要浪费我的时间。”林悦成开始不耐烦地敲着桌子：“你到底有没有认真听我的课！”

“听、听了！”

“那么我问你，小说的三要素是什么？古诗词刚刚讲完，这几天刚好讲到小说鉴赏，既然你听了课，不可能会不知道吧？”

“……”郑思川沉默了。他是真的不知道。但林悦成在前两天的确是讲过小说的三要素，而且林悦成还重点强调过这一个点。

因此可以得出一个结论。

郑思川根本没有认真地听林悦成的课。

“唉——真的是浪费我的时间。你们一个两个期中考考得这么差我还没来得及找你们麻烦，结果你还撞我枪口上了，算你不走运。”林悦成从郑思川的手中夺过稿纸，用手指弹了弹：“小说的三要素分别是人物、情节、环境。结果你给我写了些什么过来？还想让我给你写的故事执笔画画，你真的觉得你配？”

林悦成把稿纸按在桌子上一点点地分析着郑思川的这六千字：“首先，三个故事我基本上看不到任何情节。我就看到你写设定写得蛮爽。角色的名字、性别、性格、招式、武器写得清清楚楚，世界观写得明明白白，但最重要的故事情节，在这六千字里面占不到一千字。你就拿这玩意来糊弄我？我好歹是你们的语文老师，就算老子是教数学的，看你这六千字也花不了三分钟。刚才我稍微看慢了点还算是给你面子了。”

“情节，最重要的是情节！虽然角色和环境的刻画也很重要，但你连最基础的情节都没有，你还写什么故事，当什么漫画编剧呢？”林悦成的手指敲在郑思川的稿纸上，他的指节和纸张下面的桌子碰撞发出了咄咄逼人的声音：“既然你认为我的画工是职业级别的，那就别怪我用职业级别的编剧来要求你了。如果你还想我指导你的话，那就把这沓废纸给我揉成团了扔那边的垃圾桶里去。而且你现在的年龄也太小了，我也看不出你有什么毅力。这样吧，你用功学习，如果你在期末考试里面能排进班内的前五，我就亲自来指导你绘制漫画的整个过程。”

林悦成在说这段话的时候全程板着脸，而且不给对方一点面子。他看郑思川战战兢兢地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的样子看得心烦，便皱着眉头敲了敲桌面上的稿纸：“你还等什么？这些没用的废纸你还打算留在我的桌面上？”

郑思川的眼睛变得红红的，他抽了一下鼻子，突然间像是疯了一样扑上了林悦成的办公桌，然后瞬间把那份稿纸给揉成团，最后狠狠地扔进了办公室里面的垃圾桶里面。

在纸团丢进废纸篓的时候，林悦成仿佛是听见了郑思川内心碎裂的声音。

“你、你等着！”虽然不知道郑思川这几个字是什么意思，但他就这样打开办公室的门离开了。

林悦成只有在一开始的时候才用法术封住了门，因此郑思川后来可以毫无障碍地离开。

“唉——”林悦成第三次叹气。

他刚才把一名学生惹哭了。而且还是一名男生。

正所谓男儿有泪不轻弹，这件事情可能会成为郑思川以后创作的心理阴影都说不定。但是林悦成在那个时候忍不住自己的怒气，任凭自己心中的情感迸发了。

特别是当郑思川提到伊泉的时候：

那个整天陪在你身边的伊泉不在就这么不安么？连看我这点东西的心情都没有？

这句话在林悦成的心中不断回响。

林悦成不得不承认，虽然他在表面上没有丝毫动摇，但当他听到有蓝发人来找伊泉的时候，他的心脏就像是被什么丝线拉紧了一样。直到郑思川把那句话说出来，这才让林悦成彻底爆发了。

如果郑思川没有提到伊泉的话，林悦成应该可以更加温婉地指导郑思川才对。

“我的心性还是不行啊。”林悦成想起了脸上总是带着笑意的姜先生，无奈地摇了摇头。然后他又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了一个药品，随手倒出了一小堆药片，把它们嚼碎吞了下去。

和伊泉相遇的时候是春末夏初。而现在却是初冬，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迎来春天呢？林悦成不由得思考这个问题。旋即林悦成又为自己的愚蠢而自嘲：“我想什么呢，才刚刚立冬，就想着夏天的事情了。”

“想着夏天的什么？”

是伊泉。她出现在了办公室的门前。

“没什么。我不过是想到，我和你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好像就是差不多夏天的时候。”林悦成发觉煮水壶里的水沸腾了，他从办公室柜子里拿出了一个铁盒子，里面是姜先生给的普洱茶叶：“你和老家里的人聊得怎么样？还顺利么？没死人吧？”

“你当我是什么啊？我看起来难道像是那种不分青红皂白就杀人的人吗？”

“嗯，‘不分青红皂白’用得好。顺带一提，我的看法是，随身带着大剑的你就像个冷漠无情的杀手。”

“我现在不是把剑收回到体内了吗！”

“坐吧。这茶叶是姜先生给的。”林悦成泡了两杯茶，一杯给伊泉，一杯给自己：“情况到底是怎样？看你的表情，不像是没事的样子。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倾听一下你的烦恼。”

“呃……你以为你是神父吗？”

“不，我是你的老师。倾听学生们的烦恼也是老师的职责。起码我是这样认为的。”

伊泉没有说话。她先是轻轻地用手捧了下温热的茶杯，暖和了自己那稍微有点冰凉的双手。而林悦成则是在静静地等待着。他知道伊泉是个率直的人。如果伊泉觉得有必要说出来的话，那么她就一定不会隐瞒。

良久。

待茶杯上的白烟几乎都要消失的时候，伊泉一口气把茶杯里面的茶喝光了，然后咧着嘴说道：“我故乡的人想要我回去。他们说以前的一切都是误会，他们想要我回去。”

“那么那名蓝发女性是怎么过来的呢？这个城市里的结界布置得很好，一般不会让其他世界的人来到这里才对。”林悦成提出了疑点。

“这我就不清楚了。我听孔隆中说，是他在准备回家的时候遇到了我老家的人，然后那个人就让孔隆中传话来让我去见她。”

“哦哦，然后她想让你回去原来的世界吧。”

“对，回我原来的世界，我原来的国家——亚特兰帝国。”

林悦成单手举起杯子喝了口茶。他的另一只手放在桌子下面，不让伊泉看到他那只手的微微颤抖。

“也就是说，你也要走了吗？”

“哎？‘也’？还有谁要走吗？”伊泉反问道。

“不，没什么。”林悦成进行了否认：“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不提也罢。那么你的答案呢？你要回去……吗？”

林悦成在问这句话的时候拖了相当长的时间，似乎这个问题对林悦成而言负担有点沉重。

伊泉烦恼地叹了口气：“我还没决定。该说我是心软呢，还是说别的什么。你还记得我和你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浑身是伤的样子吧？”

“令人印象深刻。”

“那是被我家乡的人砍的。”伊泉冷冷地说道。

“那我就建议你不要回去。”不知为何，知道了这件事情的林悦成松了口气，因为他从伊泉的口气中得知伊泉是偏向于不回去的。

但是伊泉接下来又补了一句话：“但我是‘圣女’，在国家危难的时候我却在这里悠闲度日，这样真的好么……”

“圣女？哈哈，你你也能当圣女？”

“哼，你这个狗样还不是四方工作室里的重要成员之一。”

林悦成再次给伊泉的茶杯斟上，一般斟茶的时候茶水刚好在茶杯的六七分高度就比较符合礼数了。

林悦成举起茶杯，伊泉心领神会地和林悦成在空中碰了下杯子。虽然杯中不是酒，但茶不醉人人自醉。

两人一饮而尽。

“随你吧。如果你决定要回去的话，我会为你送行的。毕竟你是我这半年来最好的朋友。”林悦成笑着说道。

伊泉则是不正不经地调笑道：“像我这么强的保镖，你不挽留一下？”

“我在过去，就已经知道，”林悦成再次往嘴里倒了些药片，嚼碎、吞下：“没有筹码的挽留是最沉痛而又无力的。”

林悦成自认为自己说了句很具有哲理性的话。然而——

“筹码是什么？”伊泉理解不了。

“哎——”林悦成扶着额头在今天不知道第几次叹气：“拿上你的书包，回家吃饭了！”林悦成本不想破坏冬日这诗情画意的意境，但貌似只要有伊泉在，他就不可能陷入那种凄凄惨惨戚戚的情绪当中。

因此，林悦成选择了放弃。放弃了解释，也放弃了悲伤。

“今晚我还是要吃肉！”伊泉兴奋地说道。

“好好好，随你便，总之你吃了多少肉，我就把同等分量的白菜塞进你的嘴里。”

“啊，好过分——”

林悦成放弃了悲伤，重新回到了和伊泉的日常生活轨迹。

尽管他不知道这样的生活还能持续多长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