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都,虽不如神都的宏伟气派,但却是人来人往,最为繁华。宝月趟宝的人,十之八九都会来到这里。趟到宝,是宝月多少穷人的梦想。
正因如此,宝都城外便到处是连进城的令子也交不起的难民。
铁熠也不例外。没有令子,别说进不了城,连吃的都是个大问题。想要找个糊口的活,但他试了无数次都不得。打铁,铁铺人满,木匠,学徒都要熟人,其它的纯体力活,更是挤满了人。
要命的是,这宝都城外,荒田荒地,连个打猎的地方都没有。干粮早就吃光,一天又过去,只好又回到那棵榕树下,打了点井水,算是充饥。
天也快黑,明天再说吧,希望明天运气能好点!
就地而睡下后,铁熠摸着怀中那一方金子,再坚持几天!不到万不得已,不用!其实,靠还有块金子为信念,铁熠已在宝都城外徘徊近个月了!
靠荒地里的一点零星草根野籽,又是几天后,铁熠又准备打水充饥时,却见有一老头儿走了过来,说道:“小哥,你叫什么名字,我见你在这有好些天了!”
“我叫铁熠,来宝都找事做的!”
“不怎么顺吧,这连旱几年,到处闹饥荒,找活可不容易!我见你不偷不抢的,要下去恐怕很难哟,要不你去帮我整下院子,我给食住,等好些了,你再慢慢找?”
“太谢谢老伯了!”
老头儿姓殷,儿子在外面跑营生,很少回家。住的院子很大,三间两进,还有池塘后院,种了些许草木,算是平民中的富户人。平常独自一人,院中倒还真是显得有些荒落。
铁熠到后,不用几日,院子便整理好,见老人喜欢花草,就又四处寻了些回来,将院里种得还真有些模样了。
事情做完,铁熠便提出辞行:“老伯,事情做完,我不便再留,明天我就走了。”
“哦?这么快!小伙子,这里空房多得很,要不就住这,我也好多个人说说话。”
又过几天,铁熠终于在集市里找到了个活,帮人搬扛东西,活很零散,也就只能挣口饭吃。所以铁熠只好在老人家一再住了下来,但总不好意思白住,于是空了就帮老人做些家里活。挑水种菜自不必多说,老人见铁熠是既实诚又勤快,自然是高兴他长住。
转眼过了月余,这天,老人出门了,铁砧正独自在院中忙着,却见一四十来岁中年人,小褂宽袍,长靴短带,牵着两匹驮马,径直就进了院子。铁熠一看他这行头,便知是脚夫之类的人,忙放了手上活,上前问道:“主人家出门了,请问你有什么事?”
中年人只扫了一眼铁砧,没说话,仍是径直而入。铁熠见状,便伸手拦道:“主人家不在,你不能进来!”
那人这才停下,打量了下铁砧,说道:“你新来的下人吧,呐,把马给我牵进去!”
这下铁熠有点气了,说道“别管我新来旧来,还没说你是谁,哪能随便进来,别说牵马,连人我都要你出去!”
见铁熠不像一般奴隶那样低声下气,中年人反而笑了,说道:“呵呵,没想到出去几个月,老头子竟找了个好帮手,好吧,小伙子,我是这屋的主人,你帮我把马牵过去再说”
“我看你不像!得等老人家回来再说!”
正僵持之际,殷老头回来了,进门便叫道:“噫,殷贳你回来啦?”
这下铁熠才知道是自己错了,忙接过缰绳,说到:“对不住了,是我不认识,误会你了,你快请进,我帮你牵马过去!”
一同进了屋子,见殷贳脸色阴沉,殷老头便问道:“看你脸色不好,是不是这趟亏了?”
“我倒没亏,是谷锅头,他遭马匪,死了!”
“那可不糟了?!”
“是呀,安谷庄散了不说,还牵连了他全家!”
“你们没去联保吗?”
“保了,十几个庄联的保,因此我才晚回了。”
“能保下来就算好了!”
“唉!只能是这样了。父亲,我想要与你商量,接些谷家的人过来。”
“那是应当的了,同行的,这个时候,哪能不帮!”
“父亲,要是照常,倒没什么,但这次我听说谷锅头是因几匹枣马的事,得罪了巫庄,巫熊便暗中串通马匪,谷锅头这才遭的祸!”
“竟有这事儿?!太阴险小人了,哪还配做锅头?!殷贳,你以后也要小心提防才对!”
“他一个巫熊,我们倒好对付,关键是我还听说,竟有大商与马匪往来!”
“什么?大商也与马匪往来?!”
“是的,我们虽有查觉,但不敢明说,幸得大伙儿齐心,够了十八家的数,才将谷锅的家人保了下来!”
“我也听说过,巫家大商有神族后台,所以没人敢惹!”
“唉,长此以往,这条马道迟早全归巫家的了!”
“唉,世道如此,实在不行就早点退出算了吧。”
“也只能这样想了!”
接着谈到家里的事,殷老头说铁熠是借住这儿时,殷贳听后忙说道:“哎呀,我刚才还错把他当下人了呢,得赶紧去赔个不是!”
殷贳说着就去屋外找了铁熠进来,一番谦辞客套自是不提。后来,问到铁熠哪里人时,铁熠一说是远宁的,殷贳当即来了兴趣,问道:“你们远宁有个叫铁砧的,你可认得?”
“听说过,他在神都杀了人。”
“那可是个难得的少侠呢!”
“杀了人也算少侠?我倒说是个刽子手呢!”
“诶,话不能这么说,他是被逼着才杀的,而且还救下了五个呢!”
“用任何理由杀人都不对,否则救人只是杀人的一个借口!”
“嗯,你说的好像也对,算了我们不谈这个了。听我父亲说你正在找事做?”
“是的!我会打铁和做木匠!”铁熠兴奋地说道。
“哦,你有没想过做别的,比如说,马庄,你听说过没有?”
“听说过,运送马匹的,跟脚夫的活差不多。”
“嗯,大概是这样的,你有没有兴趣?”
“我放过马,但没在马庄做过。”
“这个没事,只要能吃苦做人实在就行!”
“好,那我试试!”
一马二铁,马,在宝月是极重要的战略物资,受神族和后族严格管控,尤其是战马。飞云和留云,是宝月战马的主要产地。因而宝月的战马生意,实际就是控制在月都的羲影、禹安和嬴熊三人手中,他们手下有专门负责的大商,大商再控制些贩运队,这些贩运队就是马庄。
殷贳做的就是安殷马庄,归于禹安大商。做马庄,马匹数量不可失少,尤其是战马,否则是杀头之罪,若马匹染上病患也会重罚,所以做马庄决不是那么轻松。
但马庄也有极为赢利的方式,那就是驮马,可用来顺带驮运东西。另外,作为风险补数,马庄每次可以多要一两匹战马,只要不出意外,这一两匹战马就是纯赚了。
“做马庄,一选马二看道,选马好理解,看道,就是要防天灾和马匪,这些都要靠经验,所以说‘十年难出一锅头’,就是这个道理。要做马庄,就得有个长远打算!”
“好,我可以慢慢学!”
“嗯,这个也是急不来的。明天你跟我进宝都一趟,顺便去见见同行们。”
殷贳带着铁熠,进了宝都城,到马衙里领了赏头和新的调令,出西门,到了莱城。莱城,原本是人们准备进宝都前休整的地方,渐渐发展,便成了一座商人集聚的商城。
七拐八弯,找到一处院子,外面看起来跟殷贳家的也差不多。进到院子,殷贳喊道:“谷甘,在家没?”
“在!在!”只见屋里,快步迎出来一青年,二十多点岁,松散的衣衫,更显愁容。见面,稍作寒暄,便一同进了间偏屋。
只见屋里有十来个中年人,四处坐的躺的,脸上身上多少都带着皮肉刀伤,其中三四个伤重的躺在炕上,身上皮开肉绽的,不断发出沉闷的痛楚呻吟声。
见殷贳进来,有几个忙支撑着站起来打招呼,殷贳逐个上前问候后,便同谷甘到正屋坐下,见那谷甘是萎靡含泪,殷贳便说道:“别的我就不多说了,谷甘,我此次来,是想请你加入我们锅庄。”
“殷叔,我知道你的好意,只是谷蔸才三岁,这屋子又被封当,现是身无一物,外面还有那么多庄夫等着救治,我夫妇俩实在没法,想去卖身为奴了,呜呜呜!”
“你傻呀,哪能遇到点事就作卖身的打算,呐,这是我这趟的赏头,你先拿去应急,救治弟兄们要紧!”
“殷叔,你联保都已花费不少,哪能还要你的令子,这是你的本金,可不能拖累了你的马庄!”
“做马庄,都是遇到难处一起抗,别说什么拖累的话,本金的事,我另想办法!另外,我都想好了,我老父亲在家没人照看,正好你妻子和谷蔸搬过去,有个照应!”
“殷叔,你再生之恩,我谷甘对神起誓,愿一辈子给你做奴做马!”谷甘当即跪拜道。
“谷甘,快起来,我不要你为我做什么,我希望你能将你家的马庄再挑起来!”
一席话,让铁熠在一旁听了,不禁对殷实肃然起敬!回到宝都后,他就拿出了那方金子,递给殷贳道:“殷叔,这个你收下,算是我加入马庄的拜礼。”
殷实一见,惊异道:“哦?铁熠,入庄不要见礼的!”
“那就算我入的伙。”
“入伙倒行,不过你才开始,带一匹驮马就够了,你这金子可买五六匹呢!”
“哦,那就算两匹是谷大哥的,多的你先用着。”
“你是说帮谷甘买两匹?”
“嗯,我想帮下他,不过你别说是我帮的。”
“你俩才见过一面,怎会想到帮他?”
“你说过,入马庄遇到难处就一起抗!”
“这倒是,不团结做不了长久的马庄,铁熠,难得你这么有义气!这金子我就收下了,当是我借的,马庄也算你一份!”
“好!”
“铁熠,那我也不多说什么了,不管以前有哪些事要都忘了。上了赶马道,就是赶马郎,同踩一条路,共守一口锅!”
“嗯,这个我知道了!”
待铁熠离开后,看着那方金子,殷贳不禁赞叹道:“这少年果然非同一般!”其实一看到那方金子,殷贳就猜到铁熠是谁,但人家既然不说,自己就算不知!
……
“叮当!叮当!”,伴随着清脆的马铃声,凛风山脚下,来了一行驮马,头马的驮架上的“殷”字旗,迎风而舞。
从莱都出发,经过镇西城,已走了近个月。在一块不大的空地上,不用吩咐,脚夫们便又一次停下来忙碌开。
初次上路,铁熠要学习的还真多,不过他学会最多的是那些赶马歌,现在随口就能来两句了:“马铃儿声声响哟~,路长长,
哥哥我外面走哟~,驮粮粮,
顶那风儿哟,又冒雨~,只为娶了妹妹哟~,睡花床!”
……
“呵呵,铁熠,快别唱了,前面就是凛风口,路可就没那么好走了。”殷贳笑着对身边的铁熠说道。
“呵呵,没事,不就是有点风吗!”要说这一个多月来,铁熠还真是开朗了许多。是的,上了赶马道,就是赶马郎,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呵呵,可没你想的简单呢,‘赶马要赶乖骡,走路莫走风头’,这凛风口有句话是‘凛风口,两道关,滑溜肠子兀鹫山’!”
“哟?那是得好好准备!”铁熠笑着,手上更是忙活开。该捂紧的捂紧该扎紧的扎紧,分驮架、裹马蹄,忙上忙下。
看着铁熠忙碌的身影,殷贳由衷地感到欣慰,铁砧勤快聪明不说,最关键的是乐观!要说,赶马的活,完全可以用艰辛两个字形容。
成天餐风露宿奔波劳顿不说,还得悉心照顾马匹,马远比人重要!路不好走时,很多驮架就得人背。铁熠不仅没有半点苦累之言,甚至还以苦为乐,跟大伙儿打成一片,仿佛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小曲儿满山飘满山飘的。
相比之下,谷甘就显得是沉闷了,只顾卖力做事,话却很少。
进了凛风口,铁熠发现这里的确非比寻常,如墙的陡崖上,崎岖狭窄的山路,就像是画上去的一道线!
更要命的是呼呼直刮的大风,冷得象冰刀子不说,还夹杂着雪末,连路也看不清!殷贳在前面,顶风紧拽着缰绳,那头马都吹得有点迈不开步了!
铁熠见状,赶紧松了马尾巴,用肩膀使劲把马往前顶,这样一步一步地往前探。好不容易过了峡口,风小了些,才得喘口气。回头看那山崖下的树杈上,挂满的马骨头架子,铁熠笑了笑说:“幸亏多背了几斤,要不然我也要挂树上了!”
“呵呵,现在知道了吧,前面就是滑溜肠子了,更要小心。”
原来滑溜肠子指的是结了冰的山路,只能一步步踏稳了,手脚并用才能前行。艰难行进了近三个时辰,终于出了凛风口,到了一片雪域高原上。
称稍作休息时,铁熠问道:“殷叔,滑溜肠子过了,那兀鹫山是怎么回事?”
“呐,那前面就是兀鹫山,又叫死人山!”
“呵呵,我猜那里一定有马匪,丢了马就要死人,对吧!”
“嚯?你怎么知道的?!”
“呵呵,我要是马匪,就会趁你们还没歇劲时就抢,这地方正合适!”
“哈哈哈,看你真是不做马匪可惜了,的确是这样,马匪就住在兀鹫山上,所以这一带就是再累也不敢扎营的。快走吧!”
“他们有多少人?”
“三四百个吧。”
“那我知道该在哪扎营了!”
“哪?”
“兀鹫山马匪窝!”
“什么?你还真当自己是马匪了!”
只说那兀鹫山上,马匪头目莫山艾岱,正和十几个马匪头围着火堆,肥滑油腻地拿着羊腿,大啃大嚼。忽听外面来报:“报,山下有一驮队前来拜山!”
“什么?驮队来拜山?怎会有这种事!”
“哈哈哈,那不是羊羔子钻虎洞,自送上门了?!”一个满身横肉的匪头大笑道。
“哈哈哈!”一众马匪也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看清是哪家号的没有?”笑完后,艾岱问道。
“安殷庄的。”
“哦,是殷贳,那带他们上来!”
等殷贳和铁熠就进了石头棚子。还没待开口,铁熠一见那火堆上的烤肉,大声喊道:
“哇,好肥的羊呀,正好饿了!”说着就上前掰下硕大一块啃了起来。
“噫?他这是?……”艾岱拿着羊腿,看着不请自拿的铁熠,吃惊地说道。
“呵呵,大王,他是我新来的马脚,我特地带来见见大王的!”
“殷锅头,以前没见你带过年轻人,怎么,你是想练他为锅头?”
“正是此意!所以这次我备了两匹马和四驮东西上来见你!”
“嗯,东西是比平常多,但你竟敢跑到山上来,不怕我把你们的全端了?!”
“‘绕千道绕万道,绕不过寨王道’,艾岱,你要端,那也只能全当送给你们了!”
“哈哈哈,殷贳,你能在道上走这么多年,全靠你识相呀!”
“寨王,我们锅头当然是懂规矩的人,不过我听过,道上有句话是‘千斫万伐,不断根芽’,我看你们兀鹫山可不见得懂哟!”这时铁熠却在一旁边吃边说道。
“嗯?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兀鹫山几时不守规矩了?!”
“我听说有个叫姓谷的马庄,人家点了马牙,却还是在罐子口被追杀,我想寨王不会不晓得这件事吧!”铁熠放下羊肉道。
“胡说!是那谷央打了马牙还想过兀鹫山,我才叫人去杀的!”艾岱一下站起身道。
“哈哈哈,那看来肯定是有人在蒙寨王的眼了!”
“大哥,别听他的,这芽子是在挑拨离间!”这时那横肉匪头一下站出来大声说道。
“哈哈哈,你见过有哪个马庄拿自己身家上来挑拨离间的?别是你私下有水吧!”
“你他妈的胡说八道,看我不砍了你!”说着,那匪头抡起大刀就要动手!
“住手!艾塔,你是我兄弟,我相信你不会有私水!”艾岱这时大喝一声制止道,接着对铁熠说道:“脚仔,我最讨厌人耍皮子弄事非,这次看在殷贳的面子上,给你个机会,我这刀枪多的是,你要是有干货就尽管露出来,要是输了,我看你俩都不用下去了,要不然,别人还以为我这兀鹫山是随便想上就上的!”
“哦?你这是要我亮几招了,我看刀枪易伤和气,给根棍子就够了!”说着,铁熠找了根人多长的木棍,拿在手上,站好后说道:“你们谁上?”
“小羔子你还真狂,让爷来教训你!”艾塔说着提刀就走了出来。
“好!我也最讨厌耍嘴皮的,还有,我动手没轻没重,可不会什么点到为止!”
“好你个羔子,这是你自己找死!”艾塔说着就举起刀冲过来,照着铁熠就劈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