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夜里,前夜时分,那位少年起身摸到店外。一纵身,到了坝中的那棵大树上。遥望京城,无数颜色各异的灯火晕染开了半边天空。树下的那条马路,尽头是延伸到城门的尽头那里。此刻,大门前正人头涌动,进出不停。四盏灯笼高高地挂在城门的两边,两排刀兵叉腿而立。时不时地,偶尔间,有刀兵离队在盘查来往的行人。
“看样子松散多了,”他想,“可以进一趟城。”
他飞身下了树,唤上宋举,二人缓步而行。顺着店前的马路,洋洋洒洒地,一路赏景一路抒情。
到了城门前,不去混在人群中,专找留出来的空隙朝里走。少年那步路的姿势像极了一个被请来的尊贵的客人,游手好闲,踏着碎步。目空一切,把两排的刀兵们不屑一顾,以一副漠视的样子。眼光闪溜,一扫而过。
呵!少年的这幅神态把那些刀兵们都瞧成了傻样,谁也不敢上前盘问,以为是异国的客人。或许是朝廷请来的,又或许是来商议国事天下事的异国使臣。均目送着他的背影,让他径直朝城里走。
进了城,步行时雇了一辆马拉车,几绕小巷又穿过了几条大街。到了皇城的大门那儿,在一排店门前停了下来。那道大门紧闭着,旁边有一道小门,正半开半掩着。有两位护兵在门里门外分别立着,身着黑色的拴颈袍,腰佩腰刀。对正出去的人笑脸相送,对回来的人索要门牌。
少年望了一阵,像是入了神。那道门自己以前进出无数,那时候,那道红门整夜都是敞开着的。无数次均从那儿纵马出来,又转左或经右外出办公去。
眼下,对一个重犯来说,那儿是一个禁区,如森严的壁垒,像可怕的监狱。
即使如此,也让人心旌摇曳,更想身临其境走一遭。因为有一个人,关在牢里的那个人对少年很重要,只想见上一面。
即便是倾出生命,在今夜,那位少年也想试试。那些军校,牢卒,更甚者,那些所谓的大内高手,即使是联合起来,对于他而言只不过是蛙群一片。他们想捉住他?杀死他?别做梦了,休想!他能攻退自如,能潜伏无声。能杀人如麻,不用近战皆能取人的性命,而且像个神枪手,弹无虚发。
不仅如此,要是少年言出真名儿来,保管,无论是百姓还是兵勇,凡知道的,听摆谈过的,绝对会目露惊恐,会大慌失色。继而去奔走相告,去描摹他归来时的样子。皇城会因他而大乱,京城会因他,那些无辜的平民也会多多少少的遭殃!会封城,会有无数的军队查房,扰民。被误会的,被冤枉的人会有很多。
少年踌躇着,步进一家茶馆喝茶时,也踌躇依然。那副样子,把刚才猛生出来的试试的心肠压制住了。
所以,这个少年年轻的不同,能在冲动的过程里,同时也会去思考,并很快的冷静下来。分析原因,不能把自己的武艺当作冲动的资本。那样会让人喋血街头,会过失所有。会把布局打乱,一切都会糟糕之极。自己的身份暴露之后,一切都是泡影了。会丢掉沉重的黄金,囚龙也休想捉住。再回到斯金镇时,将会面临一个笑话。
他终于按住了暴动的心,平和多了。还朝一位跑堂子的伙计,特地给宋举要了一份点心。
头茶刚吃完,抬眼中,跑堂子的伙计往门去捧迎一位客人。一人站在外面,身着白袍,油光粉面的,该是一位皇城中的公公。
他抬眼扫着堂内,立在门楣下,因他长期从事特殊的职业,那副立着的身板,像是一个竖着的雕塑。沉默不语,除了那双溜转的眼睛之外,一切都是死的,那些嘴鼻耳朵像是捏上去的用白泥做的模型。
“啊呀!”那伙计道,对那人奉承巴结,“胡公公,小的给胡公公请安了。您临本店,如光扫黑暗,真是蓬荜生辉!快请快请!”
伙计一面言语一面躬身示请,扭扭捏捏地恰进门来。请散了一桌客人,与少年临桌而坐。公公像是极爱茶道文化,自己揣着一个小壶,那上面刻画着铭文。紫色的,用泥做成后经烧至而成。
茶壶不大不小,模样精致,能伸掌全部握住。延伸出来的弯把儿朝天扬着。往碗里冲茶能成细线状,高高的举起,又缓缓地放下。顿时,茶香四溢,碰鼻生醉!
在一片赞叹声中,在一片捧场声中。胡公公把茶把戏耍到了极致,在以往可没这样过。今儿晚上,因有两位满人临坐而坐,这把戏是针对他们的,要让异族人瞧好了,这套文化若在异国,谁能与自己玩得媲美?
对与临旁的两位异人,公公像是身份不高。不敢过问,像这样的人显在皇城,即使不是使臣也是尊贵的客人。更言不定是哪国的王子或则是殿下。均是跟朝廷有关,但见二人装束显贵,便以此默耍了一套把戏。当作拉拢人情,并希望得到异族人的赞赏!
那套把戏结束后,少年跟宋举使了一个眼色。像是提前交待好了的,与人初次接触皆用满语。其次而后,在有需要的必要的情况下,再言出自己满汉皆通,是因生意的需要所致。但每一次必须是宋举言前,自己不懂满语,言后。以此显来,才不露破绽。
“好绝活,公公好好的绝活!”宋举赞扬道,用满语,“这份绝活儿,在我盛京城里是从没见到过的,今儿真是大饱眼福了呀!不枉此行不枉此行哪!”
公公不懂满语,侧身请教,经后话才知二人满汉皆通。
经宋举言后,胡公公像是终于等到了这份“褒奖”,连忙起身,跟二位谦虚一番。心思缥缈中又连忙请话,宋举示意请他同坐。
胡公公拉来一把椅子,陪坐一旁,微笑着,把紫色的壶儿握在掌里玩弄着。像是很冷,爱怜爱小壶里那传出来的暖度。
“呀!”胡公公道,故意显一副惊讶的样子,“二位客人来自盛京?尊贵尊贵呀,宫中茶品精致无数,又有人伺候,何必往这寒酸的地儿呢?”
堂里的其他人皆在一一细听,有人目光生恨,有人仇恨在心。眼前的二人从盛京而来,那片土地曾经是大明的。呵!强盗们居然到了京城,现在,居然闲坐,在眼帘前吃茶。一位公公,脸不知耻,笑容可掬地尽在那儿讨欢!瞧那副充满卑劣的样儿,真是丢了大明人的脸!
“啐!”有几个人敢怒不敢言,开始离去了。
“呃,”宋举一摆手,回道,“公公认错人了呀,我等是些商人流子们。因新租的店门在这条街上,今儿晚上是来望人流的。”
“商人?”公公问道,与他们同席而坐,“敢问诸位营何种生意?此街人流密集,大凡的豪门贵户皆爱光临于此。通夜灯明,从不夜阑人静。二位眼光独到,只是一店难求呀!”
“不蛮公公,”少年道,“店门我等已租下,大概两三日后营业开张。干的是调丝换玉的生意,若公公来,给的黄金那自然是多些。”
“用黄金调丝换玉?”胡公公顿觉新鲜。
“不瞒公公你说,来多少换多少?一路兑现,都是上等的货色!”少年道。
胡公公沉默了,莫名其妙地像是在考虑一些旁事。这种状态是被另外一件事情引起来的,是对黄金充满了兴趣。不是平常人那种该贪婪的兴趣,而是一种把希望兑成了现实的心情。
他忙问:“公子贵姓,敢问二位有多少黄金?”
“免贵姓金,黄金堆积无数,得用海称量重。”少年道。
“多谢二位,开店后杂家必亲自登门来望!”
胡公公言完,起身替二位付了茶钱。
宋举少年见状,连忙送上一粒黄金粒子。
公公一躬身,出门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