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文也提到了,上官艾说这些风牛马根本不着边的话,其本意是为了转移一下张残低落的情绪,是出自于好心。
但是他并不知道,在说到“安胎药”的时候,却让张残又想起了小慧临死前的惨象。
好心办错事的例子不胜枚举,还好,张残并不是东郭先生,他也没有那么不识抬举。
毕竟男人大部分都是大大咧咧的,纵然在宽慰人时,也很少人能够做得到心细如发。如果一不巧,刚好有人能够幸运得碰见一个“心细如发”的男性,并对你呵护备至的话,本人倒是更觉得你有那么一点点的危险。
上官艾最近一直需要去禁军处报道,两人分别之后,张残哪儿也不愿去,就又回到了完颜伤的家里。
家门口,壮实的慕容鹰正虎视眈眈的看着张残。
“看来,张兄并不打算将河图交予在下了?”
慕容鹰的眼神很阴冷,也止不住怒火和杀意。
不过两人之间,本来就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再者以张残现在的武功,要收拾慕容鹰也算不得什么难事,所以就算慕容鹰再怎么催发气势,张残依然不会有任何的怯意。
不过就像完颜伤担心的那样,在上京城里,张残这个汉人终究是个外人,是个敌对之人。
这青天白日的,若是张残主动攻击慕容鹰,很有可能会激起众怒。
慷一时之慨,铸一世之错,这是莽夫的行径。因此此时的避让,倒是和贪生怕死无关。
“你我之间,没什么好说的,慕容兄请了!”
张残淡淡地说了一声,看似毫无防备一样,就那么从慕容鹰的身边走了过去。
慕容鹰却不敢托大,横立一旁,让开了两步。
没办法,万一张残突施辣手,慕容鹰并没有把握可以保留得住自己的性命。
也许有的人会问,自从张残从大同府里回来之后,几乎就没有在上京城里出手过。那么慕容鹰怎么会知道张残的武功,已经高强到了远胜他慕容鹰本人的程度了?
其实还是之前讲过的,但凡有点眼力的高手,只是彼此对望一眼,足以摸得清对方有几斤几两。
也只有只练了几手粗浅功夫的莽汉,才会做出一不小心摸到老虎屁股的作死行为。
张残目睹了慕容鹰的举动之后,转过头,平和的笑了一下。
是的,张残没有留下什么凶狠的场面话,也没有在笑容里夹杂任何的嘲讽,纯粹就是很平和的笑了一下。
然而慕容鹰暴跳如雷,跟在张残的身后冲进了院子里,怒喝道:“张残!”
张残漫不经心地停了下来,淡淡地问:“慕容兄还有什么指教?”
这一刻,不用别人提醒,张残自己都觉得自己的心态发生了可谓翻天覆地的变化。
换做以前的话,张残见到慕容鹰,那种愤怒那种仇恨,就像是决堤之水一样,根本不可能遏制得住。而现在,这样的仇恨虽然丝毫不减,但是张残却没有了以往那样,应该表现在脸上的凶狠了。
想了想,张残觉得,或许是因为现在的自己,已经彻底不把慕容鹰当做是一个威胁的缘故吧!
脱离了上京城,张残要取走慕容鹰的性命,不能说得上是轻而易举易如反掌,但是绝对是十拿十稳。
也就是说,出了上京城的慕容鹰,在张残的心里已经和死人没有任何的区别。
所以,他才会这么吝啬自己的感情。
慕容鹰看着张残不为所动的样子,气急反笑:“这是张兄自己选择的!”
张残还是那样漫不经心的扫了他一眼,淡淡地说:“慕容兄慢走,不送。”
待慕容鹰走了以后,开着一丝门缝在偷看的小凝一蹦一跳的跑了出来,笑嘻嘻地说:“刚才那人是谁啊?好英俊,也好有英雄气概!”
张残倒是没什么,只是平和地说:“如果你们有缘的话,将来自会相识的。”
说完之后,张残便一头扎进了屋子里。
或许是一直不断的奔波惯了,此时张残难得有了足够自己空闲的时间,他却觉得无比的空虚,也很不适应。
要说起来,他绝不是无事可做。
宫本灭天他们,应该还停留在上京城里。但是张残人单力薄,只能任他们在自己的眼皮底下逍遥自在,徒呼奈何。
慕容鹰同样是张残的眼中钉,而刚才已经说明了张残现在的情况和处境,因此,他也依然只能任慕容鹰逍遥自在,而徒呼奈何。
原来,并不是张残无事可做。只是因为他知道事不可为,而一筹莫展罢了。
呆了许久许久,张残出声道:“进来吧。”
小凝还没推开房门,便嘻嘻笑着,虎头虎脑地推门而入。
她还没有开口,张残便看着她活泼明媚的样子,自嘲般笑了一声,问道:“每天有什么事情,值得你一直把笑容挂在脸上?”
小凝的眉毛很细,轻轻一挑,就像是弯弯的新月一样:“宫里的规矩太多了!我这是压抑了十几年的笑容和自在,在这几天一并爆发了呢!”
这话听起来让人有些不是滋味,而听了这话后,再看小凝那活泼的笑脸,似乎也蕴藏了浓浓的压抑一样。
“有事吗?”
小凝像是小鸡啄米一样点着头:“我饿了!”
张残听了感觉又好气又好笑,小凝说她不会下厨,而她离开索琳的时候,想来索琳也心神不定忘了给小凝留下一笔钱财。所以,张残不知不觉,就荣升成了小凝的饭票了。
张残再细细一想的话,人还是不要有太高的起点。
所谓风水轮流转,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指不定哪天就有人从山顶上摔落。在这里就不说人的心理上的落差了。最简单的一点——或许不少人发现,当他跌落到人生的谷底时,他除了颐指气使之外,却连给自己做一顿饭的简单技能都没有掌握。
这是生存最基本的条件呐!
小凝一路几乎都在脚不沾地的走路,一点也不矜持。而且左顾右看,似乎身边这些再正常不过的行色匆匆和小商小贩的讨价还价,对她来说都有很强烈的吸引力。
张残对宫女的日常,了解的自然不多,也不知道她们多久才能够出宫自由自在的玩耍一次。他只知道,在大宋的皇宫里,这些女性也是一个很悲惨的群体。几乎她们中的大部分,将宝贵的青春浪费在仰视他人的鼻息之中,甚至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因为一不小心,她们香喷喷的娇躯,或许就会被埋葬在某个不显眼的角落里,被污浊的泥土覆盖。
张残想了想,虽然没有带小凝去最为奢侈最为豪华的董家酒楼,不过依然选择了一个装潢不俗的气派酒馆。
小凝在叽叽喳喳说什么张残并没有放在心上,也根本没有注意去听,只是径自拿过酒壶,一杯一杯的自斟自饮。而小凝也并没有去在意张残的不理不睬,依然叽叽喳喳的对张残有说有笑,直至热气腾腾香气扑鼻的饭菜上桌,她才止住。
张残虽然还没有达到辟谷的境界,不过等闲十天半月不进一粒米,也并不出奇。然而被这饭菜诱人的香气所引,他食指大动之下,也尝了几口,感觉颇为美味,菜品也远胜董家酒楼。
不过人就是这么奇怪!
仅仅是因为董家酒楼是上京城首屈一指的大牌,所以哪怕他们后厨的功底并不是一时无二,但是依然挡不住那些食客的争先恐后。
看来那些食客消费的并不是饭菜如何,充其量只是为了满足某种虚荣罢了。
“小凝姑娘还有什么亲人吗?”张残问道。
小凝已经酒足饭饱,听张残这么一问,摇头道:“没有了!爹爹母亲在我七岁的时候,就都死在了汉人的手里。”
张残微微愣了一下,随即就释然。因为被金人造就的孤儿寡母,数量要更多。
“那么,小凝姑娘的家乡在哪里,还是说你本来就是上京城的居民?”
小凝不知张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还是认真地答道:“小凝的家乡在长白山。”
张残点了点头:“那么,张某这就给你找找返回长白山的商队,届时你就可以返回家乡了。”
“什么?”
小凝那又弯又细的眉毛几乎抬成了一个“八”字,目光之中也满是不解和询问。
张残笑着,简简单单的说了四个字:“你自由了。”
这顿饭就是送别饭,所以张残才带她奢侈了一次。
“姑娘放心,张某手里还有些金银也一并送你!将来等你嫁个忠厚老实的好人家,又持家有道的话,还是够你安安稳稳的度过这一生的。”
小凝却不领情,指着自己小巧的鼻尖:“你在赶我走?”
张残也皱了一下眉,他说的其实已经很清楚了,不过看着小凝这幅苦大仇深的样子,他只能耐着性子,又解释了一次:“你误会了!不是在赶你走,只是彻底的给你自由,让你尽情的去追求自己的人生,自己的梦想。”
“别告诉我,你还会怀念在皇宫里的生活。”
张残尽量保持着语气的轻松,在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还特意挂着微笑。
“除非公主回来,不然我再不愿意踏进皇宫一步!”
小凝先是回答了一句,却又有些迷茫地问:“可是,我现在就算回去老家,我该做些什么?”
张残笑着说:“自然是相夫教子喽!这是大部分女性都要做的事情。”
看着小凝沉默地低了下头,张残又说:“如果你流连上京城的热闹繁华,我也可以托上官艾帮忙,让他给你找个不错的夫家。”
张残的好意依然没有被小凝接受,她几乎带着哭腔反问道:“你这是有多嫌弃我!”
顿时张残觉得头大,这话说的好像自己和她有什么了不起的关系、好像自己始乱终弃般似得。连周围的食客,有些都把目光集中了过来。
“回去再说,回去再说!”
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子就能把张残这个大高手搞得左右不是,男女之间,果然是相生相克。
“汉人?”
有个气色有些苍白的公子哥,摇着折扇走了过来。
张残只是瞥了他一眼,就知道这家伙绝不是为了道义而来,纯粹是贪图小凝的姿色。
虽然没有细细描绘过小凝的相貌,但是能入选宫女,当然是有不错的底子的。不然的话,天底下最令人羡慕的职业,为何会是皇帝呢?
像这种脚步虚浮的公子哥,就算加上他身后的两个恶汉,张残照样能一巴掌把他们拍飞到姥姥家。
不过越是随着修为的增长,张残越是变得几乎丧失“人性”。因为如果是以前的话,张残肯定会对这个公子哥语气里的敌意,去反唇相讥挖苦一番。
而现在,张残却失去了这样的活跃,只是朝着那人淡然一笑,便没再理会,反而无奈地冲着小凝说道:“有什么事都可以商量的,先回去吧!”
可惜张残的不做理会,在那个公子哥的眼里就是胆小怕事不敢反抗了!
他故意把下巴冲着张残,仰起头哈哈笑了两声,然后又冷冷地说:“难道你没有听到本公子在问你话?”
他话音刚落,身后的两个恶汉呼啸而来。北方人本就高大强壮,而这俩恶汉的身体显得更加的壮实魁梧。看得出他们二人的手下,也有个一两年的内力根基。
搞笑的是,这俩人像是攀比谁的眼睛更大一样,互不服输的拿眼睛瞪着张残。却不知道在张残的眼里,他们就像是跳梁小丑一样滑稽。
那公子哥毫不客气的在一旁的凳子上坐了下来,仰着头,轻蔑地看着张残:“这是最后一次,别再让本公子重复!我问你,你是汉人?”
小凝这时安静了下来,有些担忧的看着张残,张残却笑了一下,示意无妨。
转而从怀中摸出银两,在拿公子哥咄咄逼人的眼光注视下,张残一直在微笑,然而随手拍在酒桌上的银锭上,却很显眼的留下了五根深深的指印。
“这位兄台,刚才说什么来着,我没听清楚,再复述一次如何?”
张残微笑着问。
那公子哥此时则是目瞪口呆,张大了嘴巴,骇然的看着张残手中的银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