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报了好久之后,张残和上官艾才被允许踏进了屋子里。
无论司英豪的“差点被吓傻”是不是装出来的,但是在他见到龙行虎步的张残时,还是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
看样子,他确实对张残产生了一点点的惧怕心理。
张残只能尽量平和自己的语气,拱手道:“司兄。”
司英豪的后天性格,也不知道是在什么样的环境下生成的,他居然皱着鼻子哼了一声,幼稚得就像个孩子一样。
他要是个女儿身的话,倒也无可厚非,还会显得俏皮可爱。但是一个堂堂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到了这个年岁还有如此令人失望的表现,那就真的说不过去了。
难怪司将军会那么暴跳如雷,这真的是黄鼠狼生耗子,一窝不如一窝了。
还好,司英豪对于上官艾的问候倒是没有耽搁,似模似样的还礼。
上官艾既然跟着张残一道而来,充当的就是和事老的角色,他笑着朝司英豪说:“这位张兄,是在下的好朋友。中午若是有空的话,不妨你我出去,一起喝一杯?”
司英豪气概不足,不过倒不是傻子,他看了张残一眼,旋即又凑到了上官艾的耳边,低声耳语。
在此,先不说司英豪的“耳语”,肯定瞒不过张残过人的耳力。
张残皱眉,纯粹是因为司英豪是主家,而这样的扭扭捏捏鬼鬼祟祟的举动,一点礼数都没有,很容易让人瞧之不起。
“这个张残昨天带了一个宫女,长得特别水灵,而且我查清楚了,她和这个张残一点关系也没有……”
<center></center>张残皱了一下眉,上官艾知道小凝,所以他都没有去看张残的脸色,便笑着说:“司兄放心,些许小事,不足挂齿!”
“哈哈,搞来搞去,都闹得不可开交了,原来纯粹只是因为司英豪想霸占那个什么小凝,却因为惧怕张兄的武功,才耍泼逼着司将军给我们压力!哈哈……”
上官艾一边摇头笑着,一边说,直到他看见张残默然的神色,才止住了脸上的轻松:“张兄怎么了?”
张残强笑了一下:“没什么。”
上官艾只是稍稍思索,便故作轻松地道:“张兄不要介意,她只是一个宫女罢了!”
张残笑着说:“是啊,确实只是一个宫女罢了!但是,这又好像不仅仅是一个宫女罢了这么简单。”
别看那司英豪长得人模狗样的,但是无论从哪一点来说,张残依然觉得他根本不配得到小凝这样的女子。
虽然说,小凝也不是什么三从四德、蕙质兰心的绝佳贤内助,但是两者一比较,就能看得出优劣了。
小凝最多最多,也就是不会烹饪,也贪玩了一点。
而司英豪,若非生在这种贵族家庭,他会饿死的。
上官艾拍了一下张残的肩膀,笑着说:“张兄宽心一点,司英豪不算什么人物,但是也是堂堂司将军之子,又不是让小凝嫁给他。就让他享受一时之欢,只要能让司家起码也得保持中立,那么小凝就是立了一功,将来,我们都不会亏待她的!”
张残明知不该说出来,但是还是没有忍住:“我们几个大好男儿,到头来却要一个孱弱女子来牺牲和奉献。”
上官艾并没有因为张残的话,而产生任何不悦,因为他也知道,没有发生在自己身边的厄难,自然就不会有当事人那样强烈的感触。
“上官兄去和吧,请恕张某实在难以向她启齿。”张残有些意兴阑珊地说。
上官艾点了点头,也没再说什么。
张残的心里,此时却是难以平静。
小凝昨天还对张残说,张残是个大英雄大豪杰。而到了今天,她应该就知道,张残不过是芸芸众生里的一个常人罢了,根本无法和那样的赞美联系到一起。
到了家门口,张残明显脚步放缓,看着上官艾询问的眼神,张残苦笑了一声:“我就不进去了!”
不用问,小凝十有**会不从。而上官艾到时说不定会用些什么强制的手段,那么,张残真的能瞪着眼睛看着,而无动于衷吗?
或许张残可以做到,但是那样,也只会更为加深张残心中的不忍。
有些可怜的人,他们却连最起码最基本的自由和选择的权力,都没有一丁点。
张残就这么茫然的走着,他只想暂时远离这个家门,因为哪怕出了上京城的城门,他的耳边响彻着的,依然是小凝痛哭的嘶嚎声。
其实,张残当然从没有听到过小凝曾发出这种近乎绝望的哀泣,然而张残却还是觉得,这种幻听,异常般血淋淋的真实。
完全是毫无意识的,张残走到了小慧的坟前。
他坐了下来,抚摸着冰冷的墓碑。
他很想说些什么,不过喉咙处又像是堵了什么东西一样,让他难以发出音节。
最后,他无奈地长叹一口气,把头靠在了墓碑上。似乎通过这样,他就能再次听到小慧的音容笑貌一样。
又不知过了多久,绿萝熟悉又轻盈的脚步声传来。
张残却懒得站起来,也懒得睁开眼,像是睡着了一样,一动不动。
隔着老远,张残就感应到绿萝在看到张残的时候,她的双眸中隐藏着极深的埋怨,她也冷哼了一声。
不过,绿萝并未转身离去。
毕竟,像她这样的“公众人物”,是很难得,才能够出城来拜祭小慧一次的。
“让开!”
张残没有去斟酌绿萝的语气,也没有去看绿萝的脸色,低着头,让到了旁边。
绿萝在小慧的坟前轻声述说着什么,张残也没有注意听,也可以说他根本没有去听。只知道,绿萝说着说着,就慢慢的开始低声抽泣,最后,又演变成了嚎啕大哭。
绿萝每一滴眼泪坠下至尘土上,张残也觉得自己的心脏,随之滴落了一滴血。
“杀害小慧的凶手找到了?”
良久之后,渐渐恢复情绪的绿萝,问了一句。
“嗯。”
张残倦怠地回了这么一个字。
“凶手呢?”
“我杀了。”
“他为什么要用这么残忍的手段,杀害小慧?是不是你惹下来的仇家?”
这次,张残却没有回答,也没有点头,更没有摇头,算是默认。
绿萝当即冷笑了一声:“我就知道,小慧的死,怎么会少得了你的干系!”
“那么,为什么你还不去死?”
绿萝走了过来,毫不留情地盯着张残垂着的头,而张残却惭愧得只能盯着地面。
“我问你,你为什么还不去死?”
你为什么还不去死?
你为什么还不去死?
你为什么还不去死?
这句话,就这么在张残的脑海里炸开了一样,不用通过张残的耳朵,便一直在张残的心头和脑海中不断的盘旋、翻转和重复。
恍然之间,张残不知道什么时候抬起了头,然而如此近的距离,他可以闻得到绿萝身上的香气,眼前却一片雾蒙蒙,根本看不清绿萝的样子。
同时,张残又觉得胸口像是压着一块巨石一样,又沉又重,让他难以呼吸。
张残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眼前一黑——
并没有昏过去。
而是整个世界,忽然之间彻底暗了下来,最后,是永恒的黑暗,一丝光亮都没有。
并且,张残惊恐的发现,他所听到的一切声音,也越来越遥远,终于在某一时刻,整个世界,完全静了下来。
就像刚才暗到没有任何光明一样,现在,也静到了没有任何声响。
自己这是——坏事做尽,被天谴了?瞎了?也聋了?
张残本以为自己的内心足够强大,然而当他意识到自己不知为何,忽然瞎了,忽然聋了,他长大了嘴巴,却连一个字也吼不出来。
或许,也有可能是他吼了出来,只是,他再也听不到了。
这一刻,张残都忘了自己还有强大的精神能力,能够帮助他感知到这个世界。他只是双手不断的挥舞,想去抓住些什么。
猛然间,张残挥舞的右手触碰到了一阵冰凉。那没有温度的硬冷,此时却像是救命稻草一样,让张残抱了过去。
原来,这正是小慧的墓碑。
“你为什么还不去死?”
这句话,是刚才张残最后听到的一句话。此时,它不像是一句反问,更像是诱人的召唤一样,牵引着张残。
失明,或者失聪,只有其一的话,对于高手来说,虽说会有影响,但是不会落到无还手之力的地步。
然而像张残这样,眨眼之间既失明,又失聪,那么目不能视耳不能听,可以说已经和废人没什么区别了。
想到自己辜负了那么多人,想到那么多的仇还没有报,张残这一刻,心如死灰。
你怎么还不去死?
这句话再次回荡在张残的脑海中,并且横冲直撞。
也不知为何,痛苦和绝望之下,张残就那么抱着墓碑,一头撞了上去——死了算了!
咚地一下,张残虽然听不到什么声音,但是那生硬的触感以及额前流下的热血,剧痛之余,却让张残感到了无比的轻松。
扑通一下,张残倒在了地上。
不知过了多久,张残迷迷糊糊的醒了。
他感觉得到,自己没有死。并且,正躺在柔软的床榻上,但是,却不在房间里。
因为有一点点的颠簸。
他睁开眼,眼前依然是一片漆黑。用力听了听,还是没有任何的声音。
意识到这一点后,虚弱和绝望再度袭来,他也再度昏迷。
又不知过了多久,张残只能确定,自己这次至少昏迷了十天半月。不然的话,他不会感觉自己这么虚弱,腹中也这么饥饿。
那种颠簸感轻了不少,他又嗅到了河水特有的味道,因此,他断定自己现在在一艘船上。
看不见任何事物的这种感觉,让张残很无助,他只能伸出手,四下乱摸。
一只手抓住了张残的胳膊。
张残根本就是下意识的,两只手都抓了过去。
这是一个男性的手,而且,张残在此之前,从未见过这个人。
他是谁?他要带自己去哪里?
无数的疑问涌上了张残的心头。
而那人递给了张残一件事物,张残一碰,是个瓷碗。
就像是望梅止渴一样,张残顿时肚子咕咕乱叫,感觉又饿又渴。
可以说,张残觉得这顿饭,哪怕这饭菜都是凉的,也是他有生以来吃过的最香的一顿饭。
那碗清水,虽说不比美酒的醇厚,也依然是他有生以来喝过的最甘甜的清水。
吃完喝完,张残恢复了不少体力。不过长时间的躺着,还是让他觉得身子骨都是软的。
不过那人却又帮张残平躺了下来,并细心的给张残盖上了被子。
这个过程中,这个陌生人肯定和张残说过什么话,但是可惜的是,张残既看不见,又听不到,只能朝着那人的方向抱了抱拳,表示感谢。
没过多久,张残闻到了一股很浓郁的药汤味道。
接着,还是那个人碰了碰张残,又把张残扶了起来。
药汤?
自己是生病了,所以才导致的失明和失聪?而既然有药可服,是不是代表自己就还有痊愈的希望和可能?
想到这里,张残一颗心又活络了起来。
万幸自己活着,不然的话,万一自己只是一时生恙,就稀里糊涂的把自己的小命全部都搭了进去,那未免太可笑,也太遗憾了。
至于张残一头撞在墓碑上,都还没有死,其实也并不稀奇。
生死关头之下,张残的护体真气,会自发的随着身意,而做出超于意识之前的某些保护行为。
还在想着呢,那苦苦的药汤已经递到了张残的嘴边。
知道自己可能只是因为某些隐疾,而导致的暂时性失明和失聪,张残喝着这药汤都觉得有些香甜。
一边喝着药汤,张残就想着,运用一下真气,找找自己体内究竟哪里出现了毛病。然而这个念头升起之后,张残又愣在了那里。
他的体内,空荡荡的,又哪里还有半点内力?
噗地一下,张残喷出了那口药汤。
他虽然看不见,但是却感觉得到天旋地转,脑袋像是炸裂般的一疼,再次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