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前,王上派遣大将宗玉,集兵尙州,欲围剿甄别将军。”
张残不置可否,虽说这个先生模样的人,在提起甄别这个名字的时候,显得很是推崇,很是钦佩。但是愚忠真的不是什么明智之举,毕竟甄别的旧主已经殒命,金轩麟的统一是大势所趋,势在必行。那么负隅顽抗,只是对自己,以及对自己手下性命的不负责。
好吧,或许此举能够令甄别本人名垂千古,但是史书上简简单单的一笔,其实却是用他手下千千万万的儿郎的性命,共同书写的。
不过只突出了甄别一人罢了。
“除了甄别,还有谁?”
“狼盗!”
“狼盗?”
“狼盗就是海盗中最恶名昭著的一支!虽不足百人,但是个个骁勇善战,人人武艺高强。他们杀人越货,无恶不作,偏偏来无踪去无影,朝廷数次对他们进行围剿,却全都无功而返。而且狼盗尤其擅长海战,往返于高丽和华夏的商贾,最为恐惧的事情,便是碰上这杀人不眨眼的狼盗!每年被狼盗葬身海上的性命,恐怕都有上千之数!”
张残这才吃了一惊,他原本以为所谓的海盗,不过是有几膀子力气,或者有点技艺傍身的壮汉莽夫。看来,所谓的狼盗,似乎还很有些名堂!
接下来,这个先生又道出了几个人名,不过张残已经将之自动过滤掉了。比如说那个尤其喜爱贪财的前朝遗老,金轩麟打不得骂不得,只能对他的贪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张残可不相信这种人有胆子,敢去收留完颜伤这个朝廷要犯,这是要掉脑袋的事情哩。
毕竟贪财的人,大都会很珍惜自己的小命的。
“这银子是你的了!”张残说完之后,便站了起来。
这名先生的脸上却闪过了几分错愕,因为他预料之中的“尖锐”和“刁钻”的问题,并未出现过。张残所问的,还是一些几乎是个高丽人都知道的时事。
张残笑着说:“有时候意外之财,来的确实就是如此的简单,权当是上天给予我们的惊喜吧!”
这个时候,一旁的小二却走了进来,一脸不耐地对酒家的掌柜说道:“老板,门口的那个疯婆娘又来了!”
“唉,都是苦命人,给她点剩饭剩菜吧……”
天下哪里都有穷人,哪里都有苦命人,不足为奇,张残自然也不会放在心上。
走了出去,就见一个浑身破破烂烂,披头散发,肮脏得不成样子,浑身都散发着恶臭的人,正蜷缩在地上,正对着这家酒家的入口。
这种乞丐,看着就影响食欲,凡人见了,十有八九都会绕道而行。那么遇到脾气不好的掌柜,恐怕早就将之乱棍打走了,毕竟这有可能影响自家店面的生意。
张残扫了这疯婆子一眼,但觉一阵恶心,便绕了过去。
他的脚步不慢不快,还是在眨眼之间,已经远离这个“疯婆娘”数十步之远。他的耳力何等敏锐,依稀间,还能听见刚才的那个小二,把一些东西扔在了满是泥泞的地面上,嫌恶地说:“吃吧,吃完赶快滚!”
既然是疯婆子,当然不会计较剩饭剩菜沾满了灰尘与秽物,当然也不会道谢。
不过她的回答,并不是含糊不清地咿咿呀呀,而是用汉语,口齿清晰的搭了两个字:“张残。”
张残戛然而止。
这个声音,是如此的熟悉。
下一刻,他已经飘然来到这个疯婆子的面前。
她的脸上满是黑泥污垢,根本不见本来的肤色,双眼迷蒙涣散又呆滞,更不见该有的眼神。身上破破烂烂的衣服,裸露在外的肌肤,被无情的寒冷冻得青一片,紫一片,伤痕累累。
简而言之,就是一句话:不成人形。
张残慢慢蹲了下来,凝视着正在狼吞虎咽着这“猪食”一般食物的女子,轻声疑道:“代兰?”
疯婆子根本没有理会,只是把沾满了灰尘和秽物的食物,一个劲儿的往嘴里塞,那惨状,普通人见了必然潸然泪下。
张残握住了那纤瘦的手腕,再次疑声:“你是,代兰?”
其实张残已经确信了,这个疯婆子,就是已经“被张残杀害”的代兰,他只是不敢相信,那个曾经清冷俏丽的未亡人,如今却成了这副模样,沦落到了这等田地!
遥想当时,独孤单和代兰相伴而来,要找张残寻仇。张残杀了独孤单之后,却因为令然的缘故,他很难对代兰施以加害。于是,张残就以言语激将号称魔门双杰的风过云,而风过云也笑纳了张残的阳谋——他会去对付代兰。
自此之后,江湖之中,便再无代兰的消息。
自此之后,独孤单和代兰双双被张残杀害的消息,也不告而走。
其实张残也以为,代兰已经不在人间。哪知,在遥远的高丽,又见到了她。
而且,她已经疯了。
目睹了代兰的惨状,张残并未有什么大仇得报的快感,他反而生出一种很难过的沉重感。毕竟杀人不过头点地,我们可以手刃仇人,却不能将之的人性摧毁。
因为在摧毁人性的过程中,其实正是自我的摧毁。
他很想找到风过云,他很想知道风过云,究竟对代兰做了什么泯灭人性的事情!
“爷,那个姐姐呀,真的,真的好脏哩!雨柔给她换洗了五大桶水,才帮她清洗干净。”
清洗代兰,一定是个力气活,雨柔累得小脸儿通红,气喘吁吁。
雨柔的喘息只是无意的,但是却很有诱惑力,可惜张残现在却哪有其余的念头,他的脑袋里毫无头绪的乱成一团,乱成了一锅粥。
“她睡了?”
“嗯,洗着洗着,就睡着了。不过,刚开始可看不出来,原来这个姐姐可真美哩!”雨柔有些惊艳地赞扬。
见张残并不回答,雨柔已经很大胆了,她坐在了张残的腿上,柔软的小手环着张残的脖子:“爷,她是谁啊?为什么只会说爷的名字?”
一路上,张残无论问什么,无论是和颜悦色还是故作凶狠,代兰的回答只有两个字:张残。
似乎除了自己的名字,代兰什么也不会说了似的。
看来雨柔在为代兰清洗的过程中,代兰也是只把张残二字,挂在了嘴边。
“她,她是,她是我的仇人。”张残复杂地说,“不过,是我先做了伤害到她的事情,她才是我的仇人,是我先对不起她,是我先亏欠她。”
“您始乱终弃了?”雨柔哪会想得那么复杂,便想当然地询问。
张残摇了摇头:“她是我兄弟的未婚妻。”
雨柔有些吃惊,小嘴儿张得很圆:“您勾引嫂子?”
张残无奈地说:“她不是嫂子,只是我的弟妹罢了!”
说完之后,张残又赶忙解释:“呸!不管是嫂子还是弟妹,都不存在任何男女之间的关系!我和她是因为其余的原因,才导致的水火不容。”
正说着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院子里传了过来。
来人的急切和慌乱,已经从他的脚步声中完全透露了出来,让张残知道一些不太好的事情,又要让他头疼一番了。
“张大侠,潘兄弟被人打成了重伤!”
张残一下子就站了起来:“走!”
药王谷疗伤一行,潘越和郑宏在路上对张残悉心照料,这份恩情张残一直铭记在心。现在潘越被人重伤,张残自然不会坐视不理。
“那个李师爷,就是那个在码头接洽我们的那个山羊胡嘛!他对我们羊皮的成色一直指指点点,大家都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无非就想捞点好处罢了!刚才我们已经给李师爷送上了两名美女,和不菲的礼物,这李师爷想出去寻欢作乐,潘兄弟当然得把他伺候好了。”
所谓阎王好过,小鬼难缠。这李师爷想要得到点好处的举措,属于心照不宣的潜规则的一种,是以张残并不意外,也并不因为李师爷的刁难而感到不忿。
毕竟这次把他喂饱了,一回生两回熟,慢慢慢慢的,今后南宫府和这边的接触,就会轻松顺畅得多。
做生意,本来就要灵活,本来就要留有余地。
这要是按照张残的性子来,看见这李师爷的嘴脸,懒得去伺候并且一刀把人宰了,得,今后南宫府再也别再高丽做生意了。
“然后呢?”张残问道。
“唉!这李师爷一进青楼,便指定青楼里的燕儿姑娘作陪。偏偏这个燕儿姑娘分身乏术,而李师爷又不依不饶,潘大哥无可奈何之下,只能硬着头皮去试试。哪知对方点子扎手,三拳两脚,就把潘大哥给打成了重伤……”
“三拳两脚是夸张的说法?”张残皱了一下眉。
潘越的武功不算高,但是也不低。一般的行商护镖,对付什么江洋大盗绿林好汉,潘越已经绰绰有余了。
当然,真正的高手,哪怕只是张残这个等级的高手,缺金银的时候,更多的时候都是找些大户人家不告而取。倒不会大张旗鼓的去对一个商队动武,高手嘛,都有头有脸的,自重身份的。囊中羞涩之时,不告而取,也总比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的劫道打劫,要有点颜面。
毕竟不告而取这种事情,自己不说出去,就没人知道不是?
因此以潘越的武功,现在被人三拳两脚就打成了重伤,如果这小哥没有夸张的话,那对方的身手真的非同寻常。
“算是夸张了点……”
这小哥也生出了几分自责,言语间混淆敌人的实力,对于己方来说,很有可能是致命的错误。
“那人只一招,潘大哥便受了重伤!”
说出了事实,没有任何的夸张,张残反而更觉得棘手了。
“一招?”张残眉头一挑。
“一招!”
张残沉默了片刻有余:“对方是什么来路?官家?还是侠客?”
“肯定不是官家!”
张残这才长舒了一口气,不怕官,只怕管。只要不是得罪了高丽的官家中人,此事就还有找回场子的可能。不然的话,为了南宫府今后能在高丽顺利行商,就只能忍气吞声了。
不过一招重伤潘越,恐怕自己,也难以讨好吧?
清林阁里,张残踏入之中,立刻心生感应。
饶是他知道对方重伤了潘越,从而心生敌意,但是这一眼看过去,还是忍不住暗赞了一声:好威猛的汉子!
那人正束手而立于二楼的中央,居高临下。
他一头乱发疏于打理,随风张扬,却更加显得豪放不羁。
站姿笔直不屈,气度过人。
满脸的络腮胡子,粗犷大气,一双不大的眼睛,炯炯有神,目中的神光熠熠发亮,寻常人等根本不具备与之对视的资格。
被他居高临下,连张残都生出了几分压迫感。
“赎金带来了?”
同是高手,各自的气场都使得彼此注目在了一起,张残一眼看过去的时候,那人也同样审视着张残。
不过他一张口,就不准备给张残和谈余地,摆明了一副不给赎金,一旁趴在地上的潘越,就不会痛痛快快交给张残的样子。
张残心中虽然恼恨此人的不留情面,面上却挂着微笑,拍了拍身后的苗刀,笑道:“这把刀的价值,够不够?”
于情于理,也是潘越先去招惹对方在先,只是对方出手过分罢了。反正江湖中人,才有几个不注重面子?再者青楼里争风吃醋,本就如此。他被潘越扰了兴致,不善罢甘休,也在情理之中。
想到此处,张残瞥了那个李师爷一眼。
要不是这杂毛之故,也不会发生这种事情了。
说的难听点,头牌姑娘,纵然她是个卖身的女子,也不是一般男人可以随意享用的。
那李师爷自知理亏,被张残扫了一眼,不免缩了缩脖子。
这只是一瞬间的事情,那人听了张残的回答,当然哈哈一笑,深厚的内力所催发出的笑声,直震得楼内不识武艺的女子捂着耳朵瑟瑟发抖:“差得远哩!”
内力暴涨的气流,吹得屋内的烛火,倏忽间暗了下来,几近熄灭。
根本不见那人有蓄力的动作,却如一片轻叶一样,轻飘飘的落了下来,与张残只有十步的距离。
张残见此身法,不由心中一凛。
他本以为此人如此性格如此长相以及如此谈吐,所走的应该是大开大合,刚猛霸道的武功路子,哪知他的身法却如此飘忽柔美。只从料敌先机的判断失误,张残便已经输了一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