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绍恩说左家发的是国难财,兴起至今不过两百年。
出门时我想象了一下左家的门庭,到了以后发现果然是一个暴发户的做派。
同为门阀世家,我自然拿他同杨家比较。其实杨家也不算低调,但一番比对下来,杨家显得大气庄重,肃穆安详多了,左家则是珠光华宝,贵气富丽。不过很明显的一点,左家高墙上的阵法没杨家来的多,真不知该说杨家怕死,还是该说左家请不到好巫师。
婇婇挑了筐菜蹲在门口,我陪着妙荷在一旁捏糕点,一个时辰便走动一番,加上和旁人闲扯,我们算摸清了左家的近况和几个后门的分布。晚上回到店里,玉弓押着个老太婆:“小姐,这牙婆子有名的很,左家很多丫鬟就是问她买的。”
我站了一天,腰早就受不了了,反正轻鸢比我要聪明的多,吩咐什么哪用得着我自己来,便交给了她们。和妙荷去柴房烧水,打算洗个澡就睡,结果发现锅里烧着一大锅水。
小短腿趴在灶台后,睡意朦胧的样子,毛都被烤卷了还不知道。
门口进来一个人影,花戏雪慵懒道:“回来了?”
心里浮起一阵暖意:“狐狸,你特意烧好给我……”
他做出一副不耐烦的模样:“本来打算自己洗的,看你风尘仆仆的,你先洗吧。”
我一愣,他说着捋起袖子:“我帮你弄房里去?”
过来时身上一股淡淡的花香味,是洗浴后的精油清香。分明就很关心我,又不是害我,真不知在装什么。
我也不客气:“那你搬吧。”
临睡前我想起杨修夷他娘说杨修夷今天就回来的。开门去问轻鸢有没有人来找我,她说没有,我点了点头,心里一阵失落。但转眼想现在不该是儿女情长的时候,养精蓄锐。应付好明天才是。
隔日下起微雨,我们三个穿着粗布素衣,在牙婆子的带领下去了左家。
后门被打开,一个婆子挑眉,上下打量我们,最后看向那牙婆:“谁叫你来的?”
牙婆朝我们瞅了眼。趴在那婆子耳边嘀嘀咕咕了好些话,那婆子眼一亮:“真的?”
牙婆忙点头,从怀里摸了沓户籍出来。婆子鼻子沉了下气,往一旁站去,语气跋扈高傲:“进来吧。”
我朝那牙婆瞟去。她忙讨好的冲我笑,我撇了撇嘴,对这种贩卖人口的家伙着实没多大好感。
她在那婆子耳边嘀咕了什么我是知道的。
婇婇告诉我玉弓威胁人很有一套,昨晚直接弄了粒据说离奇到不行的药丸给这牙婆强灌了进去,要这牙婆自己想个把我们弄进左府的办法。
这牙婆也不愧是干这行的,鬼主意多得不行,张嘴就报了一串。最后在轻鸢和玉弓的挑捡下,选了现在的这个。说我们是左家三爷管家的仇人的侄女。关系是复杂了点,却让我们顺顺利利进了府。
那婆子领着我们走了一盏茶的功夫后将我们交给了一个中年男人,两人嘀咕了一阵后。男人扫了我们几眼:“跟我来吧。”
像我们这么大的年纪,只能当个杂仆了,在后院劈柴烧火,洗洗衣裳,进不得内宅。果然,我们安排去了浣衣房。
现在是白天。左三爷的管家没什么功夫来修理我们,倒是又来了一个婆子。将左家的规矩念了好几遍给我们听。念完之后要我们去洗衣裳,左家人多。洗的衣裳也多,我有的是逃开的办法,但觉得助人为乐吧,帮帮这些洗衣裳的姑娘们也是好的,结果真是想不到,这么一个小小的浣衣房也有一堆是非。
最后看不过去谁谁谁排挤谁谁谁,我一个人溜了出来,在浣衣房里拿了件看得过去的丫鬟衣裳,再抱了一堆衣裳大摇大摆的走了出去。
左府景色很美,府内凿了片莲塘,如今正是七月,塘中芙蕖遍开,绿的滴涎。
我找了个人少的地方坐下,将衣裳放在一旁,边吹湖风边揉腰肢,结果不知是我运气好撞上了好戏,还是这左府天天都有好戏看。
先是看到一个七八岁的贵气女娃欺负一个与她年岁相当的女娃,还将她推进了水里,听一旁那些丫鬟们的叫唤,一个是嫡女,一个是庶女。而后看到一个衣袂飞扬,妍姿俏丽的女人双目通红,气冲冲的从另一边过来,身后跟着两个劝说她的丫鬟,这女人霍的一个回身,一耳光抽了过去:“那女人挖苦我便罢了,连你也要嘲笑我么!”最后是三个女孩跳皮筋,其中一个跳错了,被另外两个女孩嘲笑,她嘴巴一扁,顿时嚎啕大哭。一大群人忙过来哄她,我才发现,这个女孩居然是个男的,是左家大老爷最小的儿子。
深门大户,还真是怪事多多。
见到蔡诗诗是在一片花木里,我一眼就觉得是她,而且看模样,她又怀上了。
模样生得确实清秀,丽质秀气,出水芙蓉一般,那弯弯的眉眼稍微一抬便是个楚楚可人的八字眉,真难想象,这么个姑娘,心肠会那么坏。
她身旁跟着很多人,扶着她的那个姑娘不算漂亮,一口一个嫂子的,叫得甜糯可人。
我抱着衣裳远远跟着,路上一个模样乖巧的丫鬟拦住了我,大约是指我这堆衣裳这么乱,待会儿会被教训的。我知道她好心,但实在啰嗦,眼见那些人走远了,不由心生烦躁,一堆衣裳往她怀里塞:“你会你来,给你给你,都给你。”说完也不理她,绞着头发就跟了上去,剩她在原地嘀咕:“哪个内宅的怪人啊?”
好在她们没走多远,追上的时候,她们正在一座湖亭里言笑晏晏的坐下。
残阳如血,晚风清凉。亭里已坐了几个衣着鲜丽的夫人小姐,石桌上摆满了好吃的瓜果甜点。我下午看到的那个怒气冲冲,掌了丫鬟一掴的小妾,如今笑意满面,将手里的鱼食递给蔡诗诗。蔡诗诗扬手一洒。衣袖翻飞,水面登时涟漪散开。
我在最近最隐蔽的地方托腮蹲下,本想听些有用的,譬如蔡诗诗的作息时间,或最近有没有出府的打算,却没想到她们会聊到我和杨修夷的婚事。
一女子笑道:“确实收到消息了。杨琤是要成亲了,可你们猜,他要娶的是谁?”
“你以为我不知道啊,就是那田初九啊,花社棋坊里早传遍了。我六哥昨日从点将堂回来时也同我说啦。”
“田初九?!”一女子惊道,“是宣城那个么?”
一女子鼻音轻懒的“嗯”了一声。
“可是,那田初九不是个又矮又丑的老巫师么?据说还养了大群男宠,专门喜欢将……”大约是觉得难登大雅之堂,说话的女人停了下来,而后道,“那杨琤可是傻了?”
“诶诶,你们可还记得杨琤早些年那颓唐的模样?”
“当然记得。可惜了多少佳人的芳心啊,三妹,你现在可还会为这杨琤食不下咽?”
说完亭里一片嬉笑。
一个声音轻细的女子淡淡说道:“我倾慕杨公子不是一日两日了。那段时间伤心是恨其不争,如今他又活了过来,我为何还要食不下咽?”
“那他娶那田初九,你就没什么要说的?”
“能说什么,流水落花两般情意,我自倾慕我的。我也信他的目光。”
我心下一愣,强按捺住自己探头去瞧这姑娘的冲动。
一女子没好气道:“三妹啊。你信他的目光?可你别忘了那田初九是个巫师,若是她下了巫术迷惑了他心智呢?你说的倒简单。依我之见啊,你赶紧找人去打探一番,说不定救了杨琤,他还感激你,将你娶了呢。”
又是一片嬉笑。
那三姑娘仍是淡淡的语气:“田初九是巫师,可杨公子也不是简单的人物,哪能那么容易被魅惑了心智?还有,你们当杨家是什么了?就算杨公子真的被迷了心窍,那杨夫人呢,你们可别忘了那女人的厉害。”
衣衫和头发被风吹起,我伸手摁在胸口的暖玉上,心想,这个三姑娘,我有机会要请她喝一杯茶。
关于我和杨修夷的婚事,她们聊了很久,有些话我轻描淡写的听着,有些话却教我害怕。
比如一个女子说,若是杨修夷娶了我说不定会将杨家的千年基业败坏,我一听便惊出了一身冷汗。
败坏千年基业不可能,我相信杨修夷有他的谋虑,杨夫人也不是吃素的,更何况还有师公师尊他们坐镇。
可毕竟那恶臭的名声摆在了那,不管我有没有豢养男宠,有没有阉人*,有没有生吃婴儿……宣城血猴一案的罪名是实打实的按在我的头顶的。
我知道这女人在危言耸听,可或多或少,对杨家都会有影响吧?
我认真想了想,最后决定,到时候我不要招摇过市坐红轿子了,我们直接找高堂摆个天地就行了。
又一个女子说,田初九的嫁妆一定少得可怜,结果提到这个的时候,她们齐齐咬牙,话题一转,转向了沈云蓁。
我立马强打起精神,竖起耳朵,却没听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她们骂了大半个时辰,都在说沈云蓁不识相,活该沈家落败,还说再找到她一定打她个半死,将她来回浸着猪笼,不让她爽快的死去。
期间我一直注意蔡诗诗,她表现的很平静,别人问及她时,她淡淡道:“我有什么可说的?”
想想也是,她说什么都不太对,若不是没了沈云蓁,她蔡诗诗还是个妾吧。
从她们的对话中可以听出,左显现在没有妾室,就她一个妻子,其实左显对她是也是一番真心吧。
接下去的时间,她们都在骂沈云蓁,表现出了一致的愤慨。待到暮色彻底四合,我从角落里爬了起来,揉着我可怜的腰肢蹒跚回去了。
牙婆子将我们送进来的那个方法其实用心险恶,是将我们卖进来被那三爷的管家虐打的。轻鸢和玉弓选择这个是觉得短期内最不引人注目的方法就它了,我也觉得妥,但没想这三爷还真是积极。
据说他跟我们“伯伯”的仇曾轰动过京城,我当时随意打听了一句,以为是什么血海深仇,结果是人不小心在茶楼上扔了个香蕉皮在他头上。
扔了香蕉皮后,管家上去理论,但我那“伯伯”也不是善茬,一开始也算是赔礼道歉,但看管家不依不饶,干脆也闹了起来,并仗着人多,把管家给狠狠揍了一顿。
接下去管家带人在巷道里堵他,他又带人在酒楼里打他,来来回回的,仇怨就大了。
最后左家三爷知道了,决定替自己的仆人出这口气,带着一帮人杀过去时,得知那“伯伯”家道中落,举家迁往了关西。
管家那个遗憾啊,听说还憋出了病。
如今我们被这番送来,还有捏造好的户籍,管家不积极都不行了。
所以我用乾元星阵蹒跚着找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房门反锁,管家被妙荷压在了身子底下,嘴巴里面塞着布条,婇婇在一旁用木棍敲打硬邦邦的枕头,边打边哭:“别打了老爷,你要我们做什么都行,求求你别打了!”
我:“……”
其实我应该赞扬她们的,这么聪明的方法我就想不出来,否则我也不会在门外一听到哭声就用玄术阵法强行破门而入,将守在门外听婇婇哭声的护院们也一并带了进来……
我眨巴眼睛,婇婇眨巴眼睛,妙荷吞了口唾沫,管家呜呜咽咽。
我沉痛的闭上眼睛,抱着脑袋顿了下去:“下手轻点,我腰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