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风卷着雪花,横贯整座雪原,师父立在村口,目光穿过悠悠雪雾,望着远处。
我在他身后停下:“师父。”
雪花在他眼睫上结了层冰晶,我勾住他的臂弯:“你生病了,我们回去。”
他淡淡看我一眼,我轻轻摇他的胳膊:“好不好,师父。”
他忽的问道:“徒弟,你怕不怕死?”
“啊?”
他咧开一个灿烂笑容,大袖一扬:“你看,要真出不去了,为师立在这儿摆个潇洒点的姿势,被冻成冰块就不会烂掉了!”
我弯唇一笑,他忽的伸出小拇指:“丫头。”
我愣了愣:“给我挖鼻屎?”
“拉勾勾!”他没好气的说道,“你脾气不好,师父现在也阴阳怪气了,可咱师徒两不能输,来!”
我伸出小指,他一把勾了过去,很神气的说道:“咱得拿出当年对付那小王八的气势来!”
我没能忍住,弱弱道:“……可我们赢得少。”
他眉梢一挑,我撇嘴:“而且,还是你把我嫁给他的,当初我都没说要嫁……”
他哼了声,转身进屋。
我低眸看着他的两个脚印,抬脚踩了上去。
杨修夷,他一定会找到我们的。
但在那之前若真撑不住了,孙深乘的话不失为一个好建议。
肉能果腹,能驱寒,我们四人之中,我似乎是最好的人选。
焚玉醉云阵让我不会饿死。重光不息咒让我生生不息,所以这算不得是什么舍己为人的壮举。不过最经济最实惠的做法罢了。可是……我叹气,就怕师父他们要恶心死了。
回屋后。师父已经睡了,孙深乘以臂为枕,卧在破旧的窗下,双目怔忡。萍奴跪坐在一边烧柴,眉梢眼角挂满憔悴。
我在她旁边坐下,同她闲扯了几句,然后闭目睡觉。
又过去两日,孙深乘望着萍奴和呆毛的目光越发如狼,师父身体不好。加上饥饿,脾气愈加暴躁。萍奴刻意避着他们,时时如履薄冰。呆毛喜欢挨在我身边捧着腮帮子长吁短叹,我问它怕不怕,它说它可以饿上一千多年,它担心的是我怎么办。
好在第六日,这样绝望的日子终于接受。
师父发了一顿大火,骂完孙深乘后来打我,我被打得不敢进屋。和呆毛一起蹲在村子的角落里。
呆毛用力拉它体内的繇虫,一张小脸憋得通红,我则终于下定决心要拿自己的肉去熬汤,正拿着匕首比划着割哪里好时。远方天幕下出现了一支浩浩荡荡的千人长队。手握长矛,形容威武,一色的铠甲军装。全军约有四千多人,我活到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架势。
别说是魔兵,即便在凡界遇上这样的陌生军队。也没人敢贸贸然上前求助。
最后我和孙深乘打昏两人,剥了他们的盔甲混了进去,第一件事是马上偷干粮和生肉让呆毛带回去给萍奴。而更令我们开心的是,走出这片行路障法的方法他们竟也懂,掌握之后我们寻隙离开,把盔甲还给那两个已经被师父打肿了的魔兵。怕放了他们会立马回去喊人报仇,我们只能押着他们一起上路。
走到那支大军脚步消失的雪地,师父双手结印,打开一道界门,界门外同样是银山雪野,可却能明显感觉到巨大的不同,是一种生命朝气。
呆毛欢呼一声,开心的扑到我怀里,我亦喜极而泣。
大军踩过的雪地留下大片暗灰雪水,通往南方。
我们朝东边走去,不远处的山坡下有一座小村,袅袅炊烟被风雪打乱,漫天舞来,似能闻到淡淡米香。
此时此刻才终于有闲心问这两个魔兵是什么来历,他们最先不愿回答,被师父揍得体型翻倍后才终于老实。
我递给他们几块干粮,个子略高的那个捂着脸,含糊不清的告诉我们,他们二人,一个是炎族,一个是泽族。他们这只近五千人的队伍是一支雇佣兵,来自于三百多个魔族和魔兽,他们不属于任何一个种族,谁价钱出的高,他们就卖命于谁。而眼下,他们要去卖命的是踏雪城。
踏雪城三个字我听着耳熟,应该就是不久前听过的,却想了好久都没能想起在哪听过。
萍奴好奇问道:“踏雪城有战事了吗?”
另一个魔兵翻了个白眼,口音有些古怪:“谁会没事去打踏雪城,打得是玊挼古门,离踏雪城近了点,徐青那胆小鬼就怕得要死,所以就找上俺们了呗。”
“对,他怕得要死。”那高个子魔兵忙道,“不止我们,他们另外又找了十几支雇佣兵,听说还花大价钱弄了六只青莲墨兽。”
“何止啊,俺听说他还有一支神秘大军咧。”
“除了我们好像还有援兵?”
“是啊,俺也听到了。”
孙深乘淡淡道:“那你们不是占便宜了,踏雪城请了那么多人,对方打的又是什么玊挼古门,这份佣金你们是白拿了。”
两个魔兵齐齐鄙视:“你懂啥。”
萍奴问道:“你们知道是谁要打玊挼吗?”
“俺咋知道,不是被你们捉来了么,反正不管俺的事,又没仗打,俺就没多听。”
“嘿嘿,我也是,反正没仗打,我也没管。”
一个时辰后,我们到了村郊,我感觉差不多了,拿了一小袋干粮出来,回头递给他们:“你们走吧。”
两个魔兵立马兴高采烈的转身就走,孙深乘嗤笑:“说是好战,喜欢打架,却一点骨气都没有,被我们揍一顿就什么都说了。”
他俩脚步一顿,回头鄙视:“俺们喜欢打架,可谁说俺们喜欢被打。”
“就是,你们要不打我们,你看我们说不说!”
孙深乘双手抄胸,翻了个白眼。
那个口音古怪的指指抱着我小腿的呆毛:“大姑娘,你这魔奴买来多少,不划算啊,送俺俺都不要,不中看也不中用。”
呆毛咬牙怒目,他俩又鄙视了一番,然后摇着脑袋扬长离去。
村子里都是魔奴,有些是逃出来的,有些是主人战死或者病没了的。萍奴说她和木臣他们住的也是这样的小村,不过是在离这很远的嵯峨岛上,由于我先祖给了他们一大笔影株,所以他们过得有滋有润,即便是魔奴,却过得比大多平民还要富裕舒惬。
进村前我从雪地里挖了好几块石头摆阵法寻杨修夷他们,试了八种,皆毫无动静,死气沉沉。
孙深乘让我不要多想,说杨修夷总会找过来的,呆毛宽慰的拍拍我的腿:“主人,就算他死了,但你还有我呢,呆毛会一直陪着你的。”
话没说完就被我和孙深乘一起踢飞了出去。
村子里有些乱,几户人家正在门窗前敲敲打打,还有不少人在街上收拾桌椅板凳。
师父拉住一个人问怎么回事,他一脸憔悴的回答我们,已经快四个月了,他们时不时便不受控制的狂性大发,砸锅砸铁砸房子,有时连人都要砸。
我想起沧市里关在铁笼中的那些魔奴:“是因为繇虫吗?”
他哀叹:“对。”
我垂头看向呆毛:“你怎么没事?”
它想了想,疑惑道:“我有事啊。”
“嗯?”
“你不是要去找琤琤吗?”
“啊?”
“主人的事就是我的事啊。”
我完全不想跟它沟通了,转向师父,拍了拍装满生肉的袋子:“师父,我们去换些粥汤来吧。”
“嗯。”
本以为用生肉换粥汤会是件很容易的事,可未想换粥过程全然没有打听事情来得那么轻松。无论是谁,一听我们想要热粥,再温和的笑脸也会即刻冷下去。
我们猜测会不会是他们不喜吃肉,偏爱粥食,亦或者这里米粒贵比千金,非生肉可比。结果循着最浓郁的一处粥香走去后,我们在一个院子里发现了一口巨型铁锅,里面熬煮的,正是浓稠的米粥。
无数妇人在那边忙活,将煮好的粥汤冷却,然后同几味不知名的药草搅拌一起。
我看向萍奴:“那些药草……”
“她们在做行军食。”
师父好奇:“行军食?”
“跟干粮一样。”萍奴轻声道,“这些会被揉成小丸子,更易果腹和方便携带。”她转向那口大铁锅,语声难过,“若是要打仗,粮食准备不足,那些人就会逼迫附近的魔奴们为他们制作干粮,不然……”
我了然了,叹道:“既然如此,我们走吧。”
转身时听到几个妇人提到踏雪城,我不由好奇,望向一个老妇:“阿婆,这些是踏雪城要你们做的?”
许多人朝我们望来,揣测狐疑的打量着我们,那老妇缓缓点头:“嗯。”
“离这儿远么?”
“不远。”
孙深乘顺口就道:“离的不远还不如过来抢粮回城烧呢,他们要行军粮是要去外边打仗吧?”
萍奴点头:“应该。”
孙深乘嗤笑:“得,那俩个傻兵有福了。”
傍晚,我们在村西一个孤寡老人家中借宿。
吃晚饭时发现老人坐在一旁啃树皮草叶,师父起了恻隐之心,要我将生肉拿出一些来,蒸熟了去分给周围邻居。
我和萍奴挨家挨户的去送,结果在一户人家里遇上了两个正在养伤的姑娘,姜蓉和陌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