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京,上城,温宅。
在寸土寸金的上城,这也是最好的地段。上城的结构,沿着天街的两侧是没有高楼大厦的,而最靠近镜塔的一小块扇形就是白玉京除了浮岛以外,最好的地角了,温宅就坐落于此。
四层带花园的大宅,相比于浮岛豪门的大庄园并不如何奢华,甚至宅子也是旧宅,但没有人敢小觑这里,因为这座宅子是帝国皇帝御赐给财政总长温易修的,是站在帝国权力顶端的证明。
温茹是有些畏惧回家的。
每当周日,她回到这个自己生活了七年的宅邸,她都会觉得窒息。
她更怀念童年生活的那处小一些的宅子,哪怕那里的花园很小,杂草丛生,也是她童年的乐园,好过这栋宅子里那处处弥漫的腐朽霉味。
她很少见到父亲,从小到大,父亲好像总是很忙,在部里要加班,回家也还是要继续工作,偶尔的休息时间,父亲总会在他的书房里会见形形色色的人,安排着各种各样的事,只是那些人里没有她,那些事里也没有关于她的。
她也不盼着见到父亲,她在这个家里是最没存在感的一个,在学校,知道她家庭背景的同学会把她当成温家小姐;在这个家里,她只是温易铭六个子女中排名第四的那个,既不是已经可以在事业上帮助父亲的大哥温实煜,也不是家里最受宠爱的小妹温菱,她对父亲感到陌生,父亲也并不在乎这个四女儿都在想什么。
木质的楼梯有年头了,温茹扶着扶手,拾级而上,她刚在一楼的餐厅吃过晚饭,知道这个时候父亲习惯在二楼的书房处理一下白天没有办完的公文。
一串银铃般的笑声从三楼响起,噔噔噔,小妹温菱快步地飞奔下楼,温茹知道,宅子外面等着的是小妹心目中的男神,杨家的老三,杨俊弼,他们约好了晚上要去参加杨家浮岛上的舞会。
温茹有心事,走得缓慢,小妹直冲下来,也没在意温茹,撞了一下温茹的肩膀,小声嘟哝了一声“天天跟丢了魂似的,不知在想什么”,又眉飞色舞地冲下楼了。
温茹也没有在意,她在这个家里一向是被忽视的那一个,可能对于父亲来说,她最大的价值就是换回那一张和叶家的一纸婚约罢了。
书房的实木木门黑沉沉的,浸透了岁月的昏暗,温茹有些畏葸地抬手,深呼吸了两次,却怎么也没有勇气敲下去。
“温茹?”书房的门突然从里面打开了,把站在门口的温茹吓了一跳,温茹的大哥温实煜从书房里出来,看到温茹杵在门口,皱皱眉头,“你在这干什么?”
白玉京的勋贵圈子都说温实煜和温易修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的不苟言笑,一样的城府深沉,一样的老谋深算,一样的令人讨厌,温实煜没进财政部,而选择了进入行政院,在郭院长手底下做事,现在已经是行政院建设局局长,成为温易修和郭院长的纽带,是年轻一代最璀璨的政-治新星。
“谁在外面?”书房里传来一个深沉的声音,温茹不禁微微颤抖了一下。
“爸,是温茹。”温实煜侧开身子,让出门口的温茹。
宽大的书桌像是横亘在父女之间的海洋,温易修挺直腰背在书桌后面阅看一份文件,听到温实煜的回话,也没有抬头看一眼他的女儿,温茹就那样僵在门口,一步也不敢迈进书房。
“温茹?什么事,说吧。”温易修既没抬头,也没打算让女儿进书房,一边看文件一边说道。
温茹不想在这样的情况下说事,大哥挡在门口,自己杵在书房外面,走廊的尽头隐隐有八卦的仆佣探头探脑,但是想起她偶然听到的消息,想起他可能会遭遇生命危险,温茹还是努力鼓足勇气说了出来:
“父亲……爸,我有一个同学……我们马上要暑期实习了,他可能会死,不,他可能会受到坑害……”
温茹太紧张了,话说得颠三倒四的,她越想说明白就越急,越急就越紧张。
“胡闹!”温易修把文件扔到桌子上,拧着眉头,这个角度看过去,他和温实煜连皱眉的样子都是一模一样,“出去。”
然而就是皱眉这样的表情温易修也只保持了一瞬间,就恢复了冷漠的平静,再次低头阅看文件,所谓的胡闹可能更多地是斥责温茹耽误了自己这几分钟的时间,他不关心温茹请托的是谁,更不关心那个“他”受了什么不公正的待遇。
温茹涨红了脸,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她咬紧嘴唇,克制着当场哭出来的冲动,做着最后的努力:“父亲,他……”
“出去。”这次温易修头也没抬,但语气已经不是平淡,而是严厉了,在温家,当温易修用这种语气说出一件事的时候,就意味着不容置疑。
眼泪再也忍不住淌下来,温茹神色凄苦,退后两步,跌跌撞撞向着三楼自己的房间跑去,走廊尽头的仆佣们看到温茹跑来,象征性地躲了一下,在温茹跑上楼梯之后,又指指点点地私语着。
书桌背后的温易铭再次抬起了头,揉了揉眉心,对温实煜说道:“实煜,去查查温茹想帮的是谁,你帮我盯紧了,和叶家的婚约不容有失!”
“爸,知道了。”温实煜点点头退出了书房,关上了厚重的木门,扭过头看了一眼走廊尽头那些仆佣,冷着脸色走了过去。
“大少爷。”仆佣们纷纷恭敬地低头招呼。
温实煜脚步未停,一路向楼梯走去,似乎是随口一说,语气却是格外得冷厉:“焦老真是年纪大了,你们也太放肆了,温家的小姐也是你们能多嘴的?!自己去焦老那里领罚吧。”
“大少爷,不要啊!我们再也不敢了……”仆佣们面如土色,纷纷伏在地上,不住地乞求道,温实煜置若罔闻,自顾上楼去了。
仆佣们还在不住地乞求,一个穿着严整的老者凭空出现在他们背后,老者叹口气摇摇头,单手轻轻一抬,仆佣们就像扯线木偶一般,不由自主地站起来。
老者向身后空无一人的阴影吩咐了一句:“大少爷说得没错,我真是老了,心软了,这些人割了舌头扔到下城自生自灭吧,哦,还有,哪个管事把他们招进来的,哪个管事负责培训的,都一样处理。”
阴影中没有任何回复,老者也不在意,松开了对那些仆佣的束缚,也不去看那些仆佣哭爹喊娘的哭诉,抬头望了望楼上,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不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