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家罐头厂除了主要区域和几条主要通路铺设了水泥地之外，其他地方依旧是泥土地。

在厂里的东北角，有一片空出来的土地，在当初的建设规划中，这片地是留出来种一些家常小菜的，也算是那俩老板的一个小兴趣吧。

不过现在，这里变成了墓地。

这里的积雪已经被清扫掉了，几乎整片土地都有最近翻动过的痕迹，其上分散的插着不少木板，木板上面简单的写着某个人的名字。这是活下来的乡亲们自发给死去的人立的墓碑，虽然简陋，但已足够。

墓地旁边的主路边上摆放着一张躺椅，一位老人正躺在上面，她面朝着墓地，虽然是闭着眼，但她的“目光”却仿佛透过了眼帘，落在那一块块木头做的墓碑上。

秦墨带着顾欣雪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没有人跟着他们过来，就连秦晓晓也留在了厂子里。

秦墨在墓地前停下脚步，目光慢慢从一块块竖着的木板上划过，看着其上歪歪扭扭写着的那些又熟悉又陌生的名字，脸上有些茫然。

从程叔第一次露出不对劲的表情的时候，他心里其实就已经猜到了。

但当他真的从别人口中听到那个噩耗的时候，他还是感觉心里一痛。

就像是被一把铁锤，狠狠地砸在了胸口。

终于，目光锁定在了角落的两块木板上——那上面写着的，是他爷爷奶奶的名字。

秦墨嗓子有些干涩，他在原地站了一会，便牵着顾欣雪来到了这两块墓碑跟前。

顾欣雪注意到，他牵着她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墨墨……”她担忧地看着他，轻声道。

“欣雪，我……我……”秦墨转头和她对视着，面部的肌肉忍不住的抽搐，牙齿也在打着颤，“他们……他们把我从小养大……我……”

看着他的样子，顾欣雪忍不住心疼起来，她伸手抱住秦墨，低声道：“墨墨，想哭就哭吧。”

秦墨突然紧紧抱住她，把脑袋埋在了她怀里。

在她说出那句话的时候，他就已经泪流满面了。

秦墨一直觉得，在自己的女人面前哭，是非常丢脸的行为。

但他完全忍不住，他是真的忍不住。

脚下埋着的，是养育了他二十年的爷爷奶奶。

他甚至还没来得及回报他们，他甚至还没来得及回报他们……

这一刻的秦墨，哭得像个小孩子。

不知道过了多久，秦墨才慢慢从顾欣雪怀里抬起头来，他眼眶红红的，声音也还有些哽咽：“对不起……我有些失态……”

“没事，没事，”顾欣雪的双腿站得已经有些麻了，但她还是无事一般温柔地安慰着他，“我一直在你身边呢，我会陪着你的。”

秦墨伸手擦了擦眼泪，努力深呼吸平复着自己的心情：“欣雪，你先到大路上去吧，我马上过来。”

“嗯。”顾欣雪点点头，什么也没问，转身便打算离开。

然而因为她的双腿还是麻痹的状态，才迈出一步，便脚下一软，差点摔倒。

身后的秦墨眼疾手快地扶住她：“小心！”

“我没事……”

“算了，我抱你过去吧。”秦墨平复好心情，也不管她愿不愿意，便直接伸手把她抱了起来，一路走到大路上的一个石墩旁。先把她轻轻放下，伸手扫掉其上的落雪，然后用空间异能取出了一块坐垫，最后才扶着顾欣雪坐下：“你先在这里坐一会，我马上过来。”

“嗯……”

安置好顾欣雪之后，秦墨再次回到两位老人的墓碑之前，依次给两位老人磕了几个头，随后跪在地上沉默了好一会，才低声喃喃道：“孙子不孝……”

“那边的，是秦家小子吧？”一直坐在边上没说过话的老人突然出声道。

秦墨站起身，回到大路上，看着躺椅上的老人，点点头：“程婆婆，我来看我爷爷奶奶。”

程婆婆是个瞎子，年龄比秦墨去世的爷爷奶奶都还高一些，镇里人都习惯叫她程婆子。程婆子儿子儿媳常年在外打工，就连过年都不怎么回来，生了孩子之后便把孩子丢给了程婆子带，这么多年基本没怎么过问过孩子的生活，如同不是他们亲生的一样。程婆子老伴去世得早，这些年来她一个人含辛茹苦地把孙子拉扯大，不知道遭过多少罪。不过程婆子却是出了名的顽强，从来没跟外人抱怨过什么，平时除了带孩子之外，最大的乐趣就是打理打理家门口的菜园子，或者跑大老远去找同时代的老婆子们唠嗑唠嗑家常。

秦墨的奶奶，就经常跟程婆子唠嗑家常。

现在再见到程婆子，却已是物是人非了。

“秦家小子啊，”程婆子塌着的眼洞盯着他，语调有些怪异，“你也别太难过咯，现在死啦，说不定还是好事嘞。”

秦墨愣了愣：“程婆婆？”

程婆子摇了摇头：“苦了大半辈子了啊，好不容易熬出个生活了……这都是造了什么孽啊……死了也好，安逸。”

秦墨：“……”

这话他实在没法接——他也没那个资格接。

“程婆婆，我们就先走了。”秦墨和这位老人也没什么其他好聊的，干脆便告辞了。

“走吧。”程婆子也没打算留他，她对着她摆摆手，继续躺在椅子上不动了。

秦墨叹了口气，过去牵起休息了一会的顾欣雪，便离开了这里。

路上，秦墨仰头看着昏暗的天空，似是在自语：“这场灾难，对于老人来说……是不是太残酷了？”

“或许吧，”顾欣雪牵着他的手微微收紧，“和平时代已经过去了，说不定在这之前离开，反倒是一种解脱。”

秦墨没有说话。

两人之间的气氛一时间有些沉寂。

直到快走到厂内正中间的主加工棚的时候，秦墨才出声道：“我爸妈在s城打工，既然那里是属于安全区的话，那他们现在应该是安全的。我想在这里待一段时间，然后去安全区找爸妈。”

“都听你的，”顾欣雪温柔道，“你去哪，我就去哪。”

秦墨心里的悲伤此时已经消了一些了，闻言，他终于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欣雪……”谢谢你……

他突然有点感谢上辈子的自己，能让这一世的他遇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