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拆字批命决
作者:一品探花      更新:2019-09-10 11:36      字数:4365

陈家村接二连三死了几个人,对我妈多少是有些触动的,尤其是王泽洪的老婆,怎么会年纪轻轻无缘无故就上吊死呢?

其实,不要说我妈当时觉得匪夷所思,就是即便到了今天,大家偶然提及时依然找不出合适的理由解释清楚。

我时常见到死去的人,说的活灵活现的,连我妈也开始担心起来,身怕有个闪失。当我爹提出让韩大爷带带我时,我妈没再说什么。

阿爹挑了一个黄道吉日,捡了一篮子鸡蛋,一小袋米糕,提上一只大红鸡公就领着我去拜望韩大爷了。

阿妈其实不会做米糕,嫁给我爹后,是邱婆婆教会她的,很多农村妇女都会做,一个家庭主妇不会做难免被人笑话,我妈是要强的人,绝不会落于人后,很快就学会了。做米糕比较简单,先把米浸泡一天,再磨成米浆,然后倒在尚有一点余温的锅里,盖上锅盖发酵,待产生酸味后就可以蒸制了。

韩大爷在另一个村子,要翻一座小山,我走了一会儿就走不动了,阿爹只好放下篮子和鸡公,叫我骑在他脖子上。我就骑上去,并紧紧抓住他鬃毛一样的头发。

来到韩大爷的家,韩大爷已经在院子里等候了,似乎早就知道我们会去看他一样。他见阿爹提着东西,就笑着客套了几句,接了礼,并把我从阿爹的肩上抱了下来。

阿爹提着篮子和鸡公,韩大爷则牵着我的手,大家一起进屋。韩大爷边走边唱道:“金鸡拜贺,尖嘴向天歌,响呢;童子得艺,一技走天下,好啊!”阿爹跟在我们屁股后面,也连说“好啊好啊”。

仿佛有个什么仪式在堂屋里进行,韩大爷已经在案上准备好了香钱纸蜡和贡品。只见韩大爷走到案前,依次点燃了香钱纸蜡,双手握着三支香,躬身对着堂屋中间屛壁上的一幅画像拜了三拜,然后把香插在香炉里,又另外点了三支香交到我手里,叫我过去跪到地上,对着画像也拜了三拜,并接过我手里的香也插到香炉里。接着,先生坐到一把太师椅上,我愣了一下,就望着站在边上的阿爹,阿爹说:“赶紧上去给大爷磕三个响头。”我就上前去跪到地上,对着韩大爷磕了三个响头。

磕完头,韩大爷就伸手把我拉起来,又唱道:“童子磕头呢,一声呢磕来爹妈长寿,二声呢磕来衣食无忧,三生呢磕来无灾无痛。礼成啰。”我不知道这叫什么仪式,后来才明白是怎么回事,原来我爷爷在世时,和韩大爷两个人有个约定,若我爹将来有儿子,就拿一个给韩大爷做孙子,但我爹只有一个儿子,就只能共享了。我妈有可能是不知道这一层内情的。我尚未达到上学的年纪,有了这层关系后,韩大爷就常来接我过去耍。

“韩大爷,我何时跟你一起去街上给人算命呢?”一天,我问韩大爷。

韩大爷仰头哈哈大笑,说道:“还早得很呢,要先习字读经书,算命测八字,摸骨称斤两,拆字卜卦,深得很呢。给人批个八字,卜个小卦,不识字就叫人笑话了呢,以后再说,我要去杀鸡喝酒呢。”说完就把我叫到屋里去学写字,他问我会写什么字,我说会写扁担长的字,他听了又哈哈大笑,又问,会写锄头么,我摇头,他就说,那就写扁担吧,说着握笔在纸上画了一横,就说,孙儿,先就写这根扁担吧。

韩大爷上街算卜卦命只不过是寻乐子而已,人年纪越大就越会感到孤独,韩大爷一生无儿无女,在我看来,晚景或多或少还是藏着一丝凄凉。

一天,韩大爷肩上挎了个布袋,里面装着笔墨纸砚就出门了,我跟在大爷屁股后面,走得慢慢吞吞的,他见我走得慢,就停下来等我跟上后牵着我的手一起走。我们今天要去西康的梧桐铺,是一个古镇,因为梧桐铺正好逢赶场日子。

我们正走着,听见后面在喊,“前面的大爷慢走些,我找您呢。”大爷停下来扭头一看,一个中年男人满脸大汗,跑得气踹吁吁的。

大爷就说:“看你慌慌张张的,有什么事么?”

那男人说:“韩大爷呢,我这段时间不顺,你帮我看看呢。”

“哪有半路拦人算命的,去了场上再说呢。”那男人只好跟着先大爷一起来到梧桐铺。

大爷在梧桐铺靠河边的一根石凳上坐下,不慌不忙地取下布袋,拿出砚台又起身去河里取了点水回来放到石桌上,就唤我磨墨,我正忙吃着男人给我买的糖葫芦呢,就说“这个大叔要算命就自己磨墨吧。”

那男人也说要得要得,大爷见他伸手来磨墨,就撇开男人的手,说道:“这墨你磨不得呢?”男人一脸疑惑。大爷就说:“你看你外表壮实,实则外强中干,精气下沉,做事不力。你一定和老婆吵嘴了。”那男人一听,赶紧把身子往前一伸说道:“对对对,大爷好眼力呢。”

大爷一边磨墨,把脸一沉说道:“什么好眼力,你一天到晚喝酒赌博,疏于照顾家里,你手上留着夫妻打架的证据呢。你近来运气不好,老是输钱,回家婆娘又不准你上床,你自然觉得不顺,其实是你做的不对,不是你不顺呢。”

男人见大爷说得很对,就问大爷可有办法转运。大爷说,你戒赌了,好好种庄稼,好好过日子,自然就好了。男人见先生这么说,就不好再问,就掏出两元钱放到石桌上。

大爷见了,就说道:“你把钱收回去吧,今天没还给算什么命呢,你好之为之呢,回去吧。”

这时,又有人围过来,男人见人多了,就起身走了。一个男人站出来,坐到大爷对面,说道:大爷,您帮我看看呢。”大爷说道:“你想看什么?”男人说“看看家运。”大爷就说,那你写个字来,男人就握笔写了一个“田”字。大爷一看,笑着说:“四四方方一个田,稳稳当当庄稼汉,家里四口人,和和美美。你家是卖豆腐的呢。”男人一听,赶紧站起来鞠了一躬,“大爷说得好准哦。”说完,就掏出两元钱放下,高高兴兴去了。

一个小伙子见了,就赶紧坐过来,笑着说,大爷,你也帮我看看呢。大爷说道:“你看什么呢?”小伙子有些腼腆,似乎不好意思说。大爷就说,那你就写个字吧。于是,小伙子就抓起笔来在纸上也写了一个“田”字。

大爷一看,就笑着说:“你这小伙子啊,有了心上人呢,又说不出口,整天想人家呢。”大爷这一说,弄得周围的人也笑了起来。有人就说,“小伙子,大爷说得对不?”小伙子更加不好意思,放下五元钱就跑了。

这时,有人问道,“大爷,刚才二人都写了同一个字,为什么意思不一样呢。”

大爷笑道:“这第一个人呢问家运,就顺手写了个田字,是无心而为,田字四口,他手里还拿着豆腐帕呢。一望便知,这第二个小伙子呢写田字,是有心而为,又年少腼腆,这田加心为‘思’呢,当然是想心上人了,他写的田字四口,字写得方正饱满,密不透风,就是说想心上人呢又不好意思说出口,就是纵有口千张也不好意思开口呢。”周围的人听大爷一解释,都说大爷解得在理,纷纷翘起大拇指夸赞。

我见大爷说得热闹,也到大爷跟前,说道:“爷爷,我也写一个字,您说说看呢。”大爷一见是我,就说,“别闹,去磨墨。”我就就撒娇,说道:“不嘛,我也要写一个。”众人一见是个小孩,就纷纷说,“让他也写一个嘛。”大爷拗不过,就说,写吧。于是我就叼着竹签,腾出手来握笔写了一个刚学会的“中”字,大爷一看,仰天大笑起来,说道:“你写得不在你嘴上衔着么,吃完糖葫芦,还有一根竹签舍不得丢掉呢。”大家一看,也跟着笑起来。

这时,一个挑菜担的小伙子走到摊子旁边犹豫了一下,就走开了,走了几步停了下来,又转身来到大爷的摊子前。就听见大爷说“有孝子来,大家给他行个方便呢。”大爷一说,大家就给小伙子让出位置来。小伙子坐下来,满脸沮丧的样子。

大爷就说,“你这不信算命的人也来算命么?”小伙子就说,“让大爷笑话了,这东西,信则有,不信则无。”大爷就说,“你是信还是不信呢?”小伙子就说,“权当也信一回吧。”大爷就说,“你来问什么?”小伙子就说,“我也写一字,请大爷指教。”

大爷就拿笔蘸墨递给他。小伙子就握笔在在纸上写了一个“瓜”字。大爷拿起来一看立刻皱起眉头,就说,“你快些回家吧,等你的人怕是要走了。”小伙子一听,掏出一元钱放下就走。大爷就叫住他,说道:“你卖菜也不容易,收回去吧,有一点是一点呢。”那人倒也爽快,接过钱,给大爷深深鞠了一躬,挑起担儿快步去了。

众人不解,就问大爷,“大爷,他写的这个字有什么深意吗?”大爷说:“子者,男子也,这‘瓜’字是这小哥写的,这子加瓜乃‘孤’也,而且小伙子手里还拿着一包中药,我料他的老人快不行了,所谓孤者,无父无母也。”

一次,我在房间习字,大爷心血来潮,就来叫我,“灵官,来,爷爷教你一个顺口溜。”“爷爷,什么顺口溜?”我问道。“将来寻乐子的顺口溜。”后来,我知道这是一首算命批八字的顺口溜。

爷爷张嘴就来了:“立春阳气转,雨水沿河边。惊蛰闻雷声,春分地皮干。清明雨纷飞,谷雨干断田。立夏鹅毛住,小满雀来欢。芒种开了铲,夏至不纳棉。小暑不算热,大暑三伏天。立秋忙打靛,处暑动刀镰。白露忙割地,秋分把地翻。寒露不算冷,霜降变了天。立冬交十月,小雪地封严。大雪河叉上,冬至车如船。小寒接大寒,转眼又来年。记下了吗?”

我回道:“爷爷,太长了,记不住。”顿了一下,我问道:“爷爷,这冬至车如船是什么意思呢?”大爷道:“是说到了冬至,大河结冰,原先只能在旱地上行走的马车到了冬至的时候就可以在河里行走了,是说北方,而不是说我们南方,黄河以南就不行了。”“爷爷,黄河在哪里?我又问。“这黄河在天上呢。”“哦,那么远,去不了。”大爷说黄河在天上,我就不再问了。

韩大爷一般赶场天摆摊子都是拆字算命,有一次很搞笑,一对姑嫂来到摊子前算命。姑娘写一“弓”字,请我大爷测姻缘。大爷说:“弓加两条辫就是弗,你这段姻缘一定不成。”姑娘问:“为啥要加两条辫呢?”大爷笑道:“你不是梳两条辫子么?”

那姑娘的嫂嫂在旁边听见,很不服气,就说道:“我也用弓字来问婚姻,我嫁的男人好不好?”大爷道:“糟糕,你是有心来问,弗字加心便是怫,你两夫妇一定常吵架。”那嫂嫂说:“我没有梳辫,为甚么弓字要加两条辫?”大爷笑道:“你是接着她的测字来测,而且你报弓字时,姑娘的两条辫子正在摆。你说,到底你们夫妇是不是时常吵架?”那嫂嫂还没有答,姑娘已经点头,“我哥就是老和嫂子吵架呢。”

于是,姑娘又写一个“田”字,问姻缘到底何时到来。大爷说:“一个月就另有姻缘,到时一定有人上你家来说媒,可以成功了。”姑嫂两人问爷爷其理何在。大爷就说:“田字加两条辫是用字,用字拆起正是一月,不过“一”字直写,正好像我们乡下人记数,所以我测一个月就有姻缘。”姑娘用手盘起两条辫,又写一个“目”字,问这段姻绿好不好。大爷哈哈笑道:“你盘起辫,目字便成眉字,张敝画眉,恩爱得很呢。”

又一次,一个中年汉子拿着一把手锤来请大爷测时运。大爷看了看说:“一锤之力岂能凿开万重石山。”那人以为是说出了他是石匠,大吃一惊。大爷接着说:“你不用自卑,凡事肯努力,滴水可以石穿积尺可以成丈也能顶天立地。”这个人原来确实是石匠,后来就开了几个采石场,正好赶上高速公路大建设,就承包了很多堡坎工程,赚了大钱,又开始建房卖,公司都开到浙江、深圳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