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藏茶马古道东起西康雅州,经打箭炉就是现在康定,西至西藏拉萨,通到不丹、尼泊尔和印度,全长四千多公里,已有一千三百多年的历史,是世界上风光最壮观、地域文化最为神秘的绝品古驿道。梧桐铺古镇就处在茶马古道的咽喉位置上。
一千多年的古镇、一千多年的古驿道、一千多年的古兵道,卧于万丈峭壁之下,饮于滔滔江水之旁,沉淀着厚厚的历史的气息,阴冷而诡异。
梧桐铺古镇原土著居民并不多,但商业发达,开旅馆、饭馆酒馆以及售卖各种土特杂货的大小铺子林林总总不下百余家,南来北往、东来西去的各色商客络绎不绝,也是背夫们常常选择歇脚的地方。
我奶奶的娘家就是梧桐铺的土著居民。我没见过奶奶,但小时候见过奶奶的姐姐,我们按辈分叫她小爷爷,他的丈夫,我们喊大爷爷,与我家算是较近的亲戚。
解放前,镇上有两个更夫,年岁都在五十开外了。有一年夏天的晚上,大约是三更到四更天的时候,街上鸦雀无声,异常静寂。他们两人从东门往西门一起巡夜打更,还未走到镇子中间,突然吹来一阵冷风,刺骨的冷,因为好多住户和旅客都冷醒了而加了被子,按理,在这个时节,就是江上吹冷风也不会太冷的。
“老姜头,不太对哦,咋吹来这么冷的风?”一个更夫打了一个寒颤,并用手拐拐了一下旁边的更夫。
“可能要变天了,从雪山上吹来冷风。再说这是夜半三更,这条街东西贯通,和外头的江流方向又一致,两边都是房子,一有风就贯通,风劲就大些。我说肖麻子,你怕是想儿媳妇的被窝吧!嘻嘻。”那个叫老姜头的更夫讥笑道。
“你才想呢,我是觉得风有些古怪刺骨。”更夫说。
“我打了一辈子的更,就没遇见过啥怪事,别瞎想,你要是冷就赶紧回去加件衣服再来。”老姜头说。
两人不再说话,继续往西门走。这时候,一阵雾气仿佛从天而降,慢慢笼罩着街道和房屋,接着远处响起一片“卡塔、卡塔”声,像马蹄声,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浑厚,仿佛千军万马奔腾而来。
“老姜头,怪雾太大了,我们回去吧。”肖麻子觉得不对,就喊道。
“你去南街,我巡到西门再沿河边下来和你汇合。”老姜头说,他似乎没觉得有啥异常。
雾气越来越浓,马灯的亮光几乎看不清楚。肖麻子刚拐到南边街口,便看见雾气里,一直军队,身着蛮兵战服,手持弓箭长刀,飞奔而来。肖麻子听见一个声音大声吆喝“让开道、让开道。”他准备喊老姜头让开,但那群军队已经直接就从老姜头身上穿了过去,速度很快,一眨眼功夫就无影无踪,他吓了一大跳。
前前后后不过就半袋烟功夫,雾气便迅速消散干净,也不冷了,他看见老姜头提着马灯继续往西门方向走。肖麻子想,莫非我是看花眼了。他往傍边吐了一口口水,就巡街去了。
肖麻子把南街巡了一遍,又去北街走了一圈,然后回到南门河边凳子上等老姜头。左等右等,老姜头还没过来和他汇合,心里骂道“这个老姜头,怕是溜进儿媳妇的被窝了。”就把马灯放在旁边,身体靠在凳子上。迷迷糊糊中,肖麻子看见老姜头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肖麻子,我以后不陪你打更了,大王叫我去给他打扫院子,我去看了,是座大宫殿,金灿灿的晃眼睛。”肖麻子伸手去拉老姜头,把凳子上打更的响啰碰到地上,“哐当”一声把他惊醒,此时,天已麻麻亮,他就听见西门那个方向有人喊叫“快来啊,死人了,打更的死了。”
肖麻子伸手在自己大腿上掐了一把,有点痛,不是说自己。他站起来,赶紧往西门跑去。
老姜头直挺挺地躺在路中间,马灯也摔碎,响锣滚了一丈多远,身边已经围了几个人,肖麻子上去一摸,老姜头的身体已经僵硬了。
尸体被抬到了镇公所,左查右查也没弄清死因,因为没有任何明显的外伤,只有胸口上有巴掌大一片细小黑点,就认为可能是突发心脏病死了,就叫家属抬回去安葬。
一个在这里歇脚的湖南商客,听说后就去看了一下,他看了老姜头胸口上的黑斑,就说,这是他挡了阴兵的道,被万箭穿心了。
湖南商客的话并没有多少人相信,只有肖麻子深信不疑,但他不敢讲。直到肖麻子死的时候,才告诉家里人,他在那天晚上看见的恐怖一幕。
我小的时候,听大爷爷讲,也是在这个镇上,时间是在清明前的一个晚上。半夜三更的时候,突然响起一阵“哐哐”的声音,震得窗户都在抖动。不一会儿,一阵冷风吹来,风也是那种刺骨的冷,接着,有人看见一个亮光从远处而来,进了西门,一个身材高大的黑影头上顶着一盏灯,后面跟着一致整齐的队伍,他们步伐一致,穿过街道,出东门而去,最后面也是一个身材高大的黑影,头上无灯,而手里拿着不知什么东西,队伍经过街道整整有五分钟的时间。
第二天一早,就有三十多辆军车从西边驶来,每辆军车的前面都挂了一块长条黑布,黑布上都缀着一朵白花。街道两边站满了人,没有人说话,个个神情肃默地目送着军车驶过。
我十多岁的时候,去镇上爷爷家过暑假。他家临街有几个铺子都在卖土特杂货,二楼上住人。一天晚上,我吃完饭就趴在房间的窗户上看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看了一阵就去睡了,也不知窗户关上没有。半夜的时候,一股冷风吹进房间,我一下就惊醒了,就爬起来去关窗户。
我走到窗户边,正要伸手关窗户,看见一个女人抱着小孩突然就出现在街上,穿着民国时期的服装,匆匆忙忙向西门方向走去。她走了一段又转身往回走,朝我窗户这边而来。她低着头,看不清面容,但走的较快,感觉一下子就到了我窗户下。接着又转身匆匆忙忙向西门方向走去,我想,可能是个疯女人,否则,那个人会半夜山更抱着小孩在街上乱转。
第二天,我就告诉了小爷爷,我说:“小爷爷,我昨晚看见一个疯女人抱着小孩在街上乱转。”
“幺孙,你真看见了?”她很惊异地问道。
我点了点头。
“小爷爷跟你说,你今晚可别再开窗户了,那是个不干净的东西。”小爷爷向铺子外吐了一口口水,连说带骂道。
我吃了一惊,心里纳闷,明明是个女人,怎么会是一个不干净的东西呢,难道小爷爷说她是那种和各种男人都上床的女人么?
我正要继续问她,她直接很生气地说:“不要瞎问,小心把你的小魂勾了去。”
我就不敢再继续打听了。后来我才知道,我那天晚上看见的女人根本就不存在,解放前就死了的。她的男人原来是乐山的茶商,在梧桐铺做茶生意,每年都雇几个背夫背茶包子去康定,有时也去冕宁和西昌等地。有一年,他和四个背夫一起去康定,在大渡河边歇脚时,他看见大渡河里有一条很大的金色的鱼游到浅滩处,似乎游不动了,他想上去捉,背夫们都说,他们当时并没看见有什么金色的鱼,可能是阳光照到水波上产生的幻觉,但他就是不听,劝也没劝住,背夫们背上背着茶包子,一下也腾不出手去拉他,就见他几步上去弯腰去捉鱼,结果一不小心就掉到河里,一下就被湍急的河水冲走。几个背夫也只得眼睁睁看他被冲走而无能为力。
好在几个背夫常走这趟路,也晓得情况,就去康定把茶包子交了,收了款项就赶紧回来报丧。这个女人哪里会相信这几个背夫说的,硬说他们图财害命,杀死了丈夫。这几个老实的背夫,没有作证的人,有口难辨,最后全吃了枪子。按理,若是图财害命,他们卖了茶包子,大可远走高飞呀,教训深刻啊。
后来,这个女人就整天抱着她的小孩在街上打听他的男人回来没有,就开始疯疯癫癫的了。一天早上,镇上一个赶早的人起来去江边打鱼,看见她们母子双双吊死在江边的榕树上。
表哥给我讲过一个镇上的事。有一对年轻夫妻路过梧桐铺,看天色已晚,就住进了旅馆,旅馆的傍边是一家杂货铺,没有开门,两栋房子中间有一个两米宽的巷子,虽是巷子,但并不过人,里面是封堵了的。这间旅馆也是外地人租来开的。
夫妻二人可能是度蜜月的,晚上行房事的过程中,那男的就问女的,“你有什么感觉?”女的回复道:“我感觉里面一惊一惊的。”女的问:“你有什么感觉?”男的回复道:“我感觉里面一胀一胀的。嘻嘻。”
由于先前男的较粗鲁,把女的腰带扯断了。第二天,夫妻两人去隔壁杂货铺准备买糖和棉带。他们问水果糖和棉带怎么卖。杂货铺卖东西的男人就告诉他们,水果糖要一斤一斤称,棉带要一丈一丈量。他们一听,感觉和两口子晚上的私话有点相似,就怀疑有人晚上在壁脚下偷听。他们跟开旅馆的老板说,晚上有人在壁脚下偷听别人私话。老板不相信。他们就说隔壁杂货铺卖东西的那个男的可能就是偷听的人。老板更吃惊,说杂货铺根本没有一个男的卖东西呀。他们把店老板拉去对证,但刚才的杂货铺并没有开门,两口子面面相觑,惊魂不定。
过来时,旅店老板看见巷子里堆放着几根光滑的木棒,一看是抬丧用的木棒,就说,“可能是这木棒作的怪。”他向夫妻二人指了指那几根木棒。
夫妻二人觉得头皮发怵,赶紧退房走了。店主人就拿了些香蜡纸钱到几根木棒前祭拜了一番。
我起先觉得可能是表哥杜撰的笑话,直到后来我在观鱼坝工作时,几个老者在农技站耍,就随便闲摆龙门阵。有个姓王的老农民讲,说有一天傍晚,他下地回来路过老仓库,见放在老仓库旁边抬丧的独龙上坐了一排人在抽烟,看不清面容。好像听那些人在议论,“今晚就给张明清抬去,今晚就给张明清抬去。”他想,张明清和他是一个生产队的,还不到六十岁,自己白天还在地里和张明清打过招呼,为啥要给他抬去呢?他就想上去打听一下情况。结果走近一看,哪里有什么人,只有几根抬丧的木棒放在那里,他吓得后背发凉、冷汗直冒,一趟子就跑回家蒙头大睡,自己几十岁了,还是头一次碰到。第二天,天才麻麻亮,他就听见村子里有人放炮,结果确实是张明清在那晚后半夜去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