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是做好了听到最坏消息的准备,可当听闻这残酷的真相后,袁齐仍是听到了自己心中破碎的声音。
自己才是杀死母亲的真凶。
母亲的生机,竟是被自己一点一点全部夺去的。
杀了母亲的人,原来是自己。
自己和血河秘境中的怪物一模一样……
原来生母胡冰不过是为了保护自己,才担下了杀死母亲的罪名。
原来祖母谢紫尘不过是为了完成与母亲的承诺,隐瞒下此事,才抹去了一切线索。
原来家中子弟孤立自己,并不是受了祖母的授意,而是因为他们发自内心的害怕自己。
自己,才是那个害了袁家子弟一百三十二条人命,又亲手杀死了母亲的怪物。
何年与寒生也怔住了,何年曾推测过,齐兰也许是为了救下袁齐才付出了自己的生命,可却没想到,是以这样的方式……
常绿荷的心声涟漪在二人心底响起:“时候到了,你们两个现在便起身,大声质问袁齐到底是什么怪物,然后恐惧的远离他就可以了。”
何年眉头紧皱,并没有理会常绿荷。
寒生却愤怒的以心声涟漪对着常绿荷大喝一声:“滚!”
常绿荷阴冷的声音再次传入何年与寒生的心底:“好,好,好!你们两个可不要后悔。”
何年此时根本没空理会常绿荷,而是以心声涟漪着急的问向身旁袁齐的生母胡冰:“齐夫人当年与您最后见面时有没有留下什么东西?再这样下去袁兄的道心会破碎的!”
泪流满面的胡冰此时方才反应过来,连忙取出了一块雪白的玉佩,递给了袁齐,急声道:“这是你母亲当年留下的。”
袁齐神情恍惚的接过玉佩,紧紧地握在手中。
谢紫尘端坐在寿宴主位,摇头叹道:“这就是你一直苦苦追寻,而我则在不断隐瞒的真相。”
袁十万则是一脸嫌恶道:“我至今都弄不明白,我怎么会生出你这么个怪物。”
常叹面色复杂,又带着几丝了然。
齐渊只是在座位上微微低头,沉吟不语。
宴席上的众宾客仍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仿佛什么都没听到一般,至于众人心中是否已是惊涛骇浪,便不得而知了。
神色复杂的常叹听闻袁十万的话语,心中升起一阵厌恶,轻轻拍了拍袁齐的肩膀,柔声道:“小齐,叔陪你出去走走。”
见常叹仍是如此关心袁齐,常绿荷终于压抑不住心中的怒火,起身低声冷笑道:“爹,您忘了吗,他根本不是齐兰阿姨的儿子,当年可是他害死了齐兰阿姨呢!”
常叹冷冷的看了一眼常绿荷,并未说话。
常江海则是一把将常绿荷按在了椅子上。
吴青起身,拿出一枚普通的合戒递给了常江海,正是常绿荷的那枚。
常绿荷恨恨的看了一眼吴青。
常江海接过合戒,向吴青点了点头,表示了感谢。
吴青跟随着何年与寒生几人,一同陪着袁齐大步离去。
常绿荷死死盯着吴青的背影,千算万算,可还是没能想到,吴青竟与袁齐是一伙的!
可想到袁齐刚刚神情恍惚,目光呆滞的样子,常绿荷的嘴角再次微微翘起,仇,终究还是报了。
谢煌在人群中静静的看着常绿荷吴青一众的动静,目光幽深。
袁齐一直是恍惚的。
他不记得自己是如何离开了祖母的寿宴。
也不记得自己是如何离开洵山的。
更不记得自己来到了人间。
迷迷糊糊中,常叔似乎在不断安慰着自己。
何年、寒生与吴青这些兄弟们,也都在劝自己振作起来。
娘亲似乎一直在哭泣,说这一切都是她的错。
但袁齐紧紧攥着手中的玉佩,只想一个人静静。
不知过了多久,身边终于安静下来。
袁齐小心翼翼的捧着手中的玉佩,细细端详着。
这是自己三岁时,亲手为母亲制作的生辰贺礼。
巴掌大的玉佩内部是镂空的,打开机关后,玉佩里面是一面小镜子,以及一小盒胭脂,母亲很喜欢这件礼物,一直将玉佩戴在身上,从未离身。
袁齐轻轻打开玉佩的机关,小镜子反射着房内的烛光,刺痛了袁齐的眼睛,袁齐用力揉了揉干涩的双眼。
玉佩里面静静的躺着一张金纸。
金纸是一件顶级仙器,相当于一张可以无限次使用的幻境灵纸。
袁齐双手微微发颤,将天地元气注入了金纸。
时隔二十年,母亲终于再次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母亲温柔的看着自己,微笑着说道:“小齐,再次相见,你应当已经知道了一切,请原谅我的自私,原谅我对你隐藏了真相,因为我不想你在那么小的时候就要痛苦,不想你觉得自己与别人不一样。现在的你,长高了吗?有没有好好修行呢?遇没遇到自己心仪的女孩子呢?有人趁母亲不在你身边欺负你吗?常叹叔叔有没有帮母亲照顾你,保护你呢?嘘——不用告诉我,我其实一直在你身边,全都看到了呢!小齐,你从来都是一个聪慧的孩子,永远都是我的骄傲,现在得知了真相的你,情绪一定很低落吧。可母亲想告诉你的是,能陪在你身边,帮助你安然蜕变与成长,我真的很开心。如果你还听母亲的话,就不许伤害自己,更不许怀疑自己,要爱惜自己,知道吗?小齐啊,如果还是难受,就去外面走走吧,与朋友畅饮美酒,与美人踏遍河山。或是做一名侠者,路见不平,拔剑相助。伤鳖如龟,必应有主。”
说到此处,母亲温柔的看着袁齐,微笑道:“小齐呀,一定要爱惜自己啊!”
幻境消失。
袁齐捧着手中的金纸,泪流满面,心中却是一片温暖。
他再次向金纸中注入天地元气,静静地看着幻境中的母亲。
一遍,又一遍。
……
不知不觉,天竟亮了。
门口传来轻微的响动声,寒生端着一盘热气腾腾的饭菜走了进来。
何年与吴青也一同进来,坐在了桌边。
袁齐冲着三人努力牵着这嘴角,露出了一个干涩的微笑,声音沙哑道:“让你们担心了。”
何年为袁齐倒了杯茶,摇头道:“兄弟之间,何必说这些。”
袁齐将金纸仔细地折好,小心的放入玉佩中收起,声音沙哑道:“今后,我打算出去走走,做一名游侠,走遍河山,路有不平处,便有袁齐之剑,如此,方才不负我母亲以命相护。”
寒生激动的点头道:“袁兄弟,你这么想就对了!如今人间与九楼已开遍了元天大陆的人族十二大城,再加上每月的《十色》,我们真的是不缺灵石了!到时候咱们兄弟几个一起在外面吃香喝辣,快意江湖!”
何年瞪了寒生一眼,微笑道:“我也愿与袁兄同行,成为一名侠客,踏遍千山万水,把酒快意恩仇。”
说罢,何年看向了端坐一旁的吴青,眼神中满是期待。
吴青一脸平静道:“我暂时不会回中曲山,袁兄所说的走遍河山我也有些兴趣,可以和你们一起走一段。”
寒生激动道:“吴兄弟爽快,咱们四个里面,就属你战力最强,有你和我们一起,就可以踏踏实实的吃香喝辣了,到时候不但可以吃最贵的饭,住最贵的房,泡最贵的妞,还能打最坏的人!”
看着面前三位性格各异,却都在以自己的方式努力安慰他的朋友,袁齐心中感动,久久不语。
……
袁齐从来都是一个干脆的人。
既已下定了决心,袁齐便直接去了常叹下榻的青松阁。
因担心袁齐,常叹亦是一夜未睡,听见熟悉的敲门声,连忙挥手开了门。
“叔。”袁齐进门,叫了常叔一声后,看着常叔一夜间变得斑白的头发,便再发不出任何声音。
良久,袁齐终于沙哑道:“对不起。”
常叹拉着袁齐的手臂,缓缓摇头,温柔笑道:“傻孩子,你从未对不起叔,是叔对不起你,若是叔早些查明真相,定会有更好的解决办法,而不是让你如此痛苦。”
“叔……这么多年,因为母亲的缘故,你待我比亲子还好,可事实上,我并不是母亲的亲子,还……还害死了母亲……”袁齐眼眶通红,哽咽道。
“傻孩子,最开始叔照顾你,确实是因为你的母亲,可这二十年来,你在叔心中早就是亲生儿子了……你的母亲更是因为爱你,才为你付出了性命,怎么能说是你害死了她呢?若是让她听到,会伤心的。”常叹眼眶泛红,温声道。
袁齐用力揉了揉眼睛,从怀中拿出玉佩,取出其中的金纸,缓缓将天地元气注入其中,哽咽道:“我本想了断自己,将命还了母亲,可却看到了这个……母亲早已猜到了一切。”
幻境结束,二人久久没有作声。
“叔,我要去外面走走,成为惩恶扬善的游侠,做一名真正的剑客。”
“男儿当以遏恶扬善,顺天休命。”常叹点头道,“叔给你派几个帮手?”
“不用了叔,我的三位朋友会同我一起。”袁齐摇头道。
“你的三位朋友都是不错的孩子。”常叹点头道:“吴家家风极好,吴青这孩子是个知礼的,修为境界也高,何年那孩子足智多谋,又成熟稳重,有他们两个同行,你们不至于走错了路。至于寒生那孩子,虽然性格冲动又有些贪财,但骨子里却有着十足的侠气,是个值得交的朋友。”
袁齐用力点了点头。
……
红衫女子胡冰下榻的芳草庭包厢中,袁齐礼貌的为自己之前所做的一切向红衫女子道歉,随即又向红衫女子辞行。
临别之时,望着憔悴的红衫女子,袁齐终究还是叫了一声娘亲……
……
离开建宁城时,四人远远的回望了一眼洵山。
“真的不去洵山辞行吗?”吴青问道。
袁齐笑了笑:“这么多年,不论真相如何,感情都是真的,那里没人喜欢我,此时正是祖母的寿宴,我又何必去为彼此平添烦恼。”
“袁兄说的没错,走了走了!”何年催促道。
“我们三个都能御剑或御空,何兄你还没到四品重楼境,打算在地上追着我们跑吗?”吴青淡淡道。
“那就劳烦吴公子带我一程吧。”何年飞扑上前,打算抱住吴青的腰,却被吴青一个闪身躲过,一脚踢在了屁股上,身子如皮球般瞬间飞出老远。
寒生再次笑出了鸭子叫。
赤红的朝阳照在四人的笑脸上,四个年轻的身影渐行渐远。
一个冰雪可爱的小女孩正坐在城头,晃着两只可爱的小脚,一脸疑惑地盯着远去的四人,双手抓着自己头上的小揪揪,奇怪的自语道:“那两个小姐姐为什么不自己走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