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渐深。
窗外雨越来越大。
黑云笼罩了整个天地,没有一丝光亮,伸手不见五指。
山野之中,大雨倾盆,万物归于寂静,只能听到“唰唰”的雨声,不断冲刷着世间万物,带走最后一丝暖意。
石将军庙的大殿里面,燃着一堆篝火,这是方圆十多里仅有的一点温暖。
大殿西侧,两匹马凑在一起,彼此间以眼神交流,偶尔打个响鼻,真挚地分享吃草料的心得。
大殿东侧,五个人围在篝火前面取暖。
一炷香的功夫之前,赵拂衣进入石将军庙,遇到正在烤火的阎森。
在此之后,庙里又来了三名年轻男女,等他们安顿好马匹之后,阎森再次张口,邀请她们一起取暖。
一番简单的相互介绍,赵拂衣这才知道,这三名年轻男女中,身份最高的是穿鹅黄轻衫的女孩,姓许,名叫白露,其他两人都叫她大小姐,随她一起的是丫鬟小圆,另外那名男子叫做张锐,是三人中的护卫。
天寒地冻,冷气森森。
阎森邀请一起她们烤火,许白露自然没有拒绝,一口答应了下来,其他两人也就没有反对,一起围在篝火前面。
夜色越来越深,仅有的一点火焰,驱逐着寒冷。
赵拂衣不断翻动火上的风干野兔,在多种佐料的调剂下,烤肉的焦香越来越浓,回荡在整个大殿里面,引得丫鬟小圆不住地咂嘴,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大小姐,你说这石将军庙怎么这么破?这离长安城不远,又在往来的大道上,长安知府就没想着把这里好好修一下,省的有碍观瞻,也让大家有个落脚的地方。”
丫鬟小圆坐的无聊,忍不住找了个话题。
“你误会了,韩智明不是不想修,是不敢修。”
许白露笑着说道,她口中的韩智明正是长安知府,四品黄堂,起居八座,只是听她的口气,对这位韩知府也没有多恭敬。
“不敢修?为什么?”
小圆瞪大眼睛。
“因为这位石大将军并非凭空虚撰的神仙,而是确有其人,小圆,你猜这位石大将军是谁,猜对了我就告诉你为什么。”
许白露笑着说道。
赵拂衣微微一怔,转头看向神像,初来此地,人地两生,没想到这尊神像竟是为真人所立。
或许是因为有修行人的原因,这方世界对庙宇的约束比前世严苛的多,穿越到此十多年,还是第一次听说给真人塑造金身。
“大小姐,你可真考住我了,我只知道一个石将军,就是咱们大魏开国第一名将、飞云阁二十四功臣之首、郑国公石万仞,可是这地方这么破败,不可能是为他修建的庙宇,大小姐,你就直接告诉我嘛!”
小圆吐了吐舌头,摇着许白露的胳膊撒娇。
许白露笑而不语,没有继续细说。
赵拂衣听到这里,忽然笑了笑,说道:“道左相逢,也是有缘,这只野兔是秦岭山中打到的,小小野味,不成敬意,还请许大小姐笑纳,填饱肚子,好讲故事,也让在下长长见识。”
说完,撕下一块又肥又大的兔腿,递给许白露。
许白露微微一怔,摇了摇头,笑着说道:“赵先生,小圆刚才已经猜对了,这里就是石万仞大将军的庙宇,故事本就该讲的。兔肉就不必吃了,我们自家带着点心。”
“呵呵!”
赵拂衣一笑,收回兔腿,脸上倒也不尴尬,一口叼在嘴里,转手又撕了几块焦香的兔肉,分别递向其他几人。
阎森、张锐全都摇头,各自找了借口,全都没有接下。
唯有丫鬟小圆瞪大眼睛,留着口水,恨不得一口吞下,只可惜许白露没有接,她也不敢擅自接下,只能含着口水,忍痛拒绝。
江湖险恶,小心为上,不懂这道理的人,八成已经死了。
荒郊野岭,道左相逢,陌生人递来的兔肉,这世上已经没几个人敢吃了,至少在座其他几人都不敢吃。
赵拂衣见几人都不肯吃,呵呵一笑,放口大嚼起来,不顾吃相难看,直吃的满嘴流油。
其他人坐在一旁,倒还罢了
丫鬟小圆闻着兔肉的焦香,眼泪都快掉下来了,看来是个十足的吃货。
……
“大小姐,你还没说石将军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丫鬟小圆强忍着不去看赵拂衣,转头去问许白露。。
“这座石将军庙,确实是为石万仞将军修建的,为的是护佑石大将军在天之灵,香火永存,神灵不灭。”
许白露说道。
“石大将军可是开国第一功臣,庙宇破败成这个样子,朝廷怎么不管?”
小圆不解问道。
“这是因为开国不久,太祖仍在的时候,石大将军卷入一起震惊朝野的大案,满门抄斩,没有留下一丝血脉。”
“直到十多年后,高祖当了太上皇,太宗即位,发现当年那桩案子竟是一桩错案,这才为石大将军沉冤昭雪,可惜此时石大将军已无后人,便修了这座庙宇,聊表心意,不然,你算一算,大魏王朝虽大,功臣宿将无数,还为谁修过庙宇?”
“等到数十年后,太宗归天,高宗即位,又认为石大将军虽然冤枉,却也有错,不配享受金身香火,只是这庙是太宗立的,不好拆除,因此只是撤掉了看护庙宇的人,却没有拆庙,这才成了一座荒野古庙。”
“小小一座庙宇,汇聚了高祖、太宗、高宗三位陛下的心思,其中是非对错,又有谁敢评断,区区一个韩智明,岂敢擅做主张,若是稍有不慎,十条命也不够填的。”
许白露叙说的这段往事,事情虽不复杂,却牵扯极多,其中还有朝廷秘闻,端的是引人入胜,赵拂衣听得津津有味。
“可是……戏台是不是说过么,石大将军立下十大功劳,高祖给他赐下丹书铁券,只要不造反,就可以免他十次死罪,为什么……”
小圆更加不解。
“石大将军正是因谋反之罪,才落得满门抄斩。”
许白露说道。
“啊?石大将军造反?这么大的事,怎么从没听说过?”
小圆一声惊呼。
“那是石大将军虽是以造反论罪,却没有真的造过反,当初太祖论罪时,也只说意图谋反。”
许白露解释道。
“这……也可以,石大将军可真是冤枉!”
小圆瞪大眼睛说道。
赵拂衣听在耳里,轻轻叹了口气,小圆姑娘还是太天真。
他对这方世界的历史不是特别了解,但就前世来说,自古功高盖主,便是死罪,拿了丹书铁券的人,又有几个有好下场。
前世,明太祖一句诗词,金杯共汝饮,白刃不相饶,一语道尽其中玄机,可惜还有许多看不破的人,总以为君王会和你讲道理。
“世事无常,难以预料,这天底下那座庙里没有冤死的鬼?”
许白露叹了口气说道。
“呵呵,许大小姐,这句话可说错了,石万仞造反,是板上钉钉的事,身死名灭也属正常,谈不上什么世事无常,也跟冤枉两个字也不沾边!”
阎森忽然笑了一声说道。
“为什么啊?”
丫鬟小圆转头问道。
阎森没有直接回答,抬头看着许白露问道:“石万仞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会死,许大小姐真的不知道么?”
许白露没有说话,眼神微微闪动,不知想些什么。
“许大小姐不肯说。那我就说了,世人大多都知道石万仞是大魏开国第一名将,赫赫有名的郑国公,飞云阁二十四功臣之首,却很少有人知道,石万仞只是一个化名!”
“他的真名叫做江玄霸,是高祖皇帝与民间歌姬生下的庶子,武功高绝,兵法精妙,沙场征战,攻无不克,是高祖皇帝手中最锋利的一把刀,也是大魏王朝夺取天下的头号功臣。”
“至于他为什么会死,那是因为他德不配位,只会杀人,始终只能做一把刀,论朝臣支持,比不上太子,论父皇宠爱,比不上齐王,论手下兵马,更比不上当日的秦王,后来的太宗皇帝。”
“江玄霸身上确实流着太祖的血,可是论身份,只是庶子而已,与三位嫡子天差地别,若是他没什么才能,庸庸碌碌倒也罢了,偏偏他功劳太高,不但封了国公,甚至足以封王。”
“一个安份的异姓王,对于大魏已是一个隐患,一个有资格竞争帝位的同姓王,对于大魏更是心腹大患,高祖皇帝英明神武,岂能留下这种大患?”
“如此一来,他岂能不死?他若不想死,又岂能不造反?既然迟早都要造反,杀他岂不是天经地义?”
阎森悠然说道。
“是这样吗?”
小圆听完,怔了许久,才反应过来,问道:“可是你说了这么多,石大将军毕竟没有真的反,皇帝想杀就杀,还有没有道理?”
“哈哈,你这丫头真不懂事,自古天地皆无情,杀人何尝问道义,天要你死,你就要死,这就是天底下最大的道理!”
阎森大笑说道。
“照你这么说,只要当了皇帝,岂不是想杀谁就杀谁?”
小圆忍不住出言反驳。
“难道不是?”
阎森止住笑声,眼神中带出三分寒意:“强者杀人,只凭心意,天子杀人,自会有人帮他找理由,雷霆雨露,俱是君恩,这道理你家小姐难道没教给你吗?”
“你这分明是胡说八道,我家小姐才不会教这种歪理!”
小圆转过头来,气鼓鼓地问道:“小姐,你说对吧!”
“小圆,别生气。”
许大小姐微微一笑,轻轻拍了拍小圆的脑袋,转头对阎森说道:“石大将军的死因,一向众说纷纭,是否是先生所说,几百年过去了,咱们也难以判断,不过,先生说的道理,未免有些荒唐,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总得知道还有道义二字,否则,人人都只顾一己私利,这天下间未免太无趣了。”
“小姐说得对!”
丫鬟小圆听的连连鼓掌。
“哈哈!”
阎森忍不住再次大笑起来,就好像听到了什么荒诞不经的事情。
“什么天地正气,也就自己骗骗自己,你年纪也不大,怎么如此愚蠢,简直跟你爹许山一模一样,都是让陛下厌恶的蠢货,也罢,今次来长安本来要杀许山的,没想到先遇到你了,就先取了你的脑袋,也算给许山送一份大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