戾烈燚手持凶刃,一步一步向兽人们走近。而他身后那条在地上不断翻滚,还未死透的“火蛇”,发出的凄厉惨叫声就像是无形的魔手,牢牢地攥住了兽人们的心脏,让他们沉重得几乎要喘不了气。就在蛇人的惨叫声戛然而止的同时,戾烈燚突然加快脚步,以惊人的速度朝兽人们直杀过去。
“前方结阵迎敌!防御为主,保命为上,不要硬拼!其他兽人,喝水!恢复体力后替换前方弟兄!老五、老么,保护将军!”
黔布的一位熊人副将强忍着身体的虚弱,大吼着发出了一连串命令。他看出了将军经过这一场决斗,已身受重创,再无一丝余力,便主动接过指挥权。而且,刚才将军和戾烈泽的一番对话,已让兽人们了然戾烈泽的这一招,针对的是身体里的水分,那么要解此招,往身体里补充水分即可。
戾烈燚飞速冲进兽人中,“红莲”过处,犹如虎入羊群,真是所向披靡。不一会儿便有好几个兽人要害部位中剑,惨叫着被火焰烧成了一团焦炭。这支兽人精英兵团,自成立以来,今天终于第一次出现了伤亡。但兽人们见到同伴如此惨死之状,并没有恐惧和后退,反而这却激起了他们的血性。他们强撑着虚弱的身体结成战阵相互掩护,抵挡着戾烈燚的狂乱进攻。
其他兽人纷纷迅速地解下身上的水囊,大口大口喝着。清水一入口,他们便觉得恢复了一些力气,不再像刚才这般虚弱,便大吼一声加入战阵,替换下受伤的弟兄。但身体吸收水分需时,而且一次性只能吸收一定量的水分,所以他们的实力仍旧是打了个大折扣,最多只有平时的三成功力。
中了戾烈泽此奇招的人,除了要补充大量水分之外,还需要好好休养至少三个时辰以上,才能完全恢复。但兽人们哪有时间休息?眼前还有一个挥舞着御火神兵,凶焰滔天的杀人魔王。
“困!”
副将大吼一声。只见兽人们把戾烈燚围在了当中,他们中带着盾牌的,都举盾站在最前面,他们身后,便是拿着各种长兵器的战友。兽人们试图一点一点缩小包围圈,但他们身体的虚弱毕竟仍未完全恢复,实力也远不如平日,试了多次仍不能成功。
而戾烈燚早已杀红了眼,他不要命一般的左冲右突,甚至敢与兽人们以伤换伤,简直像是完全失去了理智。若不是因为顾忌那把削铁如泥的凶兵“红莲”,兽人们不敢轻易地掩其锋芒,只怕以戾烈燚这种打法,很快就会死于乱刀之下。但兽人的阵型并没有支撑多久,最后还是被打乱了。
“简直比野兽还像野兽!”熊人副将大骂一句。方才他冲在最前面,指挥部下结阵挡下了戾烈燚,才让这支精英兵团没有出现更大的伤亡。直到后方的部队喝过水,替换下他们,他才退下,拿起腰间水囊猛灌。一见兽人阵型大乱,副将随即直奔戾烈燚,试图将他缠住,让部下们有时间重新结阵。
他冲到戾烈燚身前,朝他一刀斩下,却被戾烈燚一猫腰轻松躲过。戾烈燚速度极快地绕到他身后,看也不看他一眼,就舍下他挥剑往前直奔而去。
“糟了!他的目标是将军!”熊人副将幡然醒悟,尾随着戾烈燚,紧追不舍。一众兽人也往将军的方向直奔过去,试图挡下这个人类少年。
但戾烈燚才跑出了没几步,便猛然回身一剑直刺追击而来的副将。那副将被杀了个猝不及防,仓促间连连左支右挡。但毕竟实力大损,而且被人占了先手,再加上对方手中的绝世神兵,于是他在戾烈燚手下没走过三招,便被一剑刺入胸膛,惨叫着变成了另一具燃烧着的尸体。
“哈……哈哈哈……”戾烈燚杀了副将后,站在原地不停神经质一般地笑着,脸上带着充满戾气的笑容。
“这个人疯了!”众兽人心中想到。但就算是疯子,这个人仍旧是一个能随手杀人的疯子。
戾烈燚转身,再次朝黔布直奔而去。
“保护将军!”
兽人们结阵将黔布护在当中,而这一次,戾烈燚竟没能再突破兽人兵阵的防御。经过方才一阵厮杀,这个人类少年似乎已经累了,手中利剑和身法都没有原先那么快,而是变慢了很多。兽人们这一次防住了戾烈燚的攻击,而且又在他身上留下了好几道伤口,一看他似乎已经累了,便信心大增,把他围在当中,朝他一点点逼压过去。
戾烈燚再次不要命一般地左冲右突,但动作却渐渐地变得越来越慢。好不容易将兽人的包围圈杀出一个缺口,只见他居然转身逃跑了!
“不要让这个小畜生跑了!”
“为死去的弟兄们报仇!”
一众兽人愤慨无比地直追戾烈燚,他们知道他的体力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此时正是杀他的最好时机。
戾烈燚在森林中一路逃窜,而身后追杀的兽人们,有跑得快的,也有跑得慢的,他们渐渐变成了一列长蛇,追在少年身后。一众兽人如同一起化身成了一条执着的毒蛇,不吞噬眼前的敌人绝不罢休!
跑在“蛇头”的,是几个幸存的狼人骑兵,凭借着胯下狼骑的速度优势,他们与少年的距离已越来越近。
一个狼人骑兵终于追上了少年,他正欲挥刀,只见少年突然回身就是一剑。这一剑速度快极,狼人骑兵来不及防御,只能眼睁睁看着剑尖没入自己的胸口。随后这个狼人全身燃烧起来,他凄厉地惨叫声传出了很远。
戾烈燚一击得手,拔剑继续马不停蹄地逃。
而剩下的几个狼人骑兵简直眼睛都要喷出火来:他们这群兽人精兵,全是兽国军队里的尖子兵,心高气傲自不用说,他们何曾受过今天这种整个精英兵团被一个人一直压着打杀的奇耻大辱?而且,对方还只是一个看上去只有十多岁的人类少年。更何况,他们这群兽人数年来几乎每天都是吃在一起、睡在一起,在一起操练、切磋,早已打出了深厚的交情,简直比亲兄弟还铁,但今天这群同伴却在自己的眼前,一个又一个地如此惨死,谁能不怒?谁能不恨?一众兽人恨不得生吃眼前少年的肉。
戾烈燚就这样边跑边伺机回身极速一剑,取追击而来的兽人性命。眨眼间跑跑追追,便又有数个大意的兽人命丧剑下,被烧成灰烬。
而正当戾烈燚又一次回身一剑,打算取又一个个兽人性命之时,却只见一把方天戟横空出现,挡下了他这一剑。劫后余生的兽人向他斜劈一刀,但却被他躲过了。然后戾烈燚继续转身就逃。
“将军!”
余下的众兽人一见到将军,如吃定心丸。
“前方是一座峡谷,过了峡谷之后就是森林的出口。斩草要除根,不能让这个人类少年活着回去!”黔布脸色阴沉地边追边说道,精英兵团此时此刻的伤亡惨重,已让他顾不得自己的身体。他此刻并不后悔将返照丹给了戾烈泽,但他后悔为什么自己没有带上另一颗。
“是!”众兽人应道。
黔布出现后,戾烈燚便只顾着往前逃跑,但他的速度却变得更慢了一些。而他身后的一群兽人,也因为黔布的出现,不再像刚才那般怒火攻心、失去冷静。
终于,跑在“蛇头”的黔布和两个部下,在峡谷中追上了戾烈燚。黔布缠斗着戾烈燚,他的两个部下在旁助阵,终于将少年困在原地无法逃离。他们身后的一众兽人眼见将军困住少年,便加快脚步奔来,欲将满腔怒火宣泄。
但当他们跑进峡谷之中时,只听见数声轰鸣,峡谷两边山壁发生了连串的大爆炸,随即大量石头如雨般落在了这群兽人头上。几个兽人被大石头砸中,当场丧命,还有一些则被埋在了石堆当中。而剩下的兽人,因为石堆挡路,再也无法前进了。
“有伏兵?!不……这是他安排的陷阱!”黔布转念间心中便已猜到发生了什么事。但真正使他心惊的,却是因为他察觉到的另外一件事,一件让他此刻冷汗直冒的事。
眼见兽人后方部队被阻,面带可怕狞笑的少年突然间神勇起来。他一剑逼退了黔布,便转身再逃。两个兽人部下一见他要逃,便欲打算再追。
“别追!”黔布大吼道,但是已经迟了。
那两个兽人才刚迈出一步,少年便已经回身横斩,身法和手中利剑竟是前所未见的快!
两个兽人猝不及防,只能下意识地举起手中兵刃,欲挡下这一剑,但手中兵刃简直像纸糊的一样被“红莲”斩断。两颗头颅高高飞上空中,身首异处的两具兽人身躯倒在地上,变成了燃烧着的尸体。少年一剑得手,又马上转身再逃,丝毫没有犹疑和拖沓。
黔布站在原地,看着少年逃走的背影,他已不打算再追。因为他清楚眼前这个少年,远没有看起来那么简单:虽然少年的脸上一直带着充满戾气的恐怖狞笑,打法也是近乎一伤换一伤的不要命打法,让兽人们以为他已经完全失去理智,成了一头只凭借原始本能的疯狂野兽,但这正是他欺敌的虚假外表。很有可能他使出的每一剑,甚至兽人们的每一次攻击,他都在脑中经过了精心的计算,就像他精心计算着向他们多次“示弱”一样,好让敌人以为他已真正的体力衰竭。而这一切最好的佐证,便是现在黔布沉下心来仔细观察那奔逃的少年后,发现他身上的“伤”绝大部分都是衣服的破口,鲜少有真正伤及肌骨的。而这样做都是为了让敌人大意,然后让形势一步步走向他预想的局面,让敌人中了他的计谋却仍不自知。表面上毫无理智、最是疯狂,但同时内地里却比谁都更冷静、计算更精确。
“若留下他,日后必为我兽族心腹大患。”黔布不经意地想道。但他也明白,凭借现在还十分虚弱的身体,自己根本留不住这个少年,因为这种表里不一致的对手,才最可怕。对,就像老师一样。还是把他交给老师亲自处理吧,因为老师从未失手过。
能而示敌以不能,理智而示敌以疯狂……人类的智谋,真是博大精深而又可怕。熊人将军仰天轻叹一声,目送着少年背影消失,提戟,转身,回峡谷救部下去了。
戾烈燚在树林中飞驰着,前方不远就是出口,他确定后方已无追兵,看来自己可以安然而退了。方才斩杀两个兽人的那一剑,其实已差不多用尽他最后的力气。虽然他也知道那个熊人将军现在十分虚弱,正是杀他的最好时机,但自己经过这一场搏杀,也快要筋疲力尽。虽然自己胜算较大,但若与熊人相斗,究竟鹿死谁手,仍是未知之数。现在不是为贪功而冒险的时候,因为眼下最重要的,依然是把信送回家族,让家族做好防备,完成三叔的……遗志。
戾烈燚跑到出口处,却赫然发现他正前方的路上,站着一个“人”,似乎他早就在此等着自己。戾烈燚无法分辨他是人类,还是兽人,因为他全身上下都笼罩在一件兽皮斗篷之中。但他猜到,这个家伙应该就是三叔口中所说的,那个“人类统领”。
戾烈燚看见这个人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给他的感觉是毫无气势,让人觉得他就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罢了,或者说,更像是这座森林里普普通通的一棵树。
普通的一棵树?戾烈燚察觉到这种异样,觉得有些不妙,但他还是不退反进,仍然朝前方直冲而去,大吼道:
“让开!”
同时,戾烈燚手中利剑朝那人直斩而去,而那个人终于动了。他瞬间爆发出来的气势,让戾烈燚觉得眼前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巨大的上古凶兽。一股庞大而沉重的杀气笼罩着戾烈燚,让他的呼吸都为之一窒。那个人冲着戾烈燚,拔刀出手。戾烈燚觉得自己的心神和身躯,都被他手中刀上的寒光吸引过去了一般。不像是他用刀砍向自己,更像是自己的身体主动地撞在他的刀上。
描述起来虽然这么多字,但这一切只发生在电光火石的一瞬间。两人错身而过,只听“叮”的一声宝刀入鞘的清脆轻响,戾烈燚的胸前喷出了大片血花。
戾烈燚缓缓倒地。而那个人从戾烈燚的身上搜出了三叔交给他的信,仔细看了一遍,随后把信纸扔上空中,右手拔刀往空中一挥,入鞘。信纸被刀上盘旋的风之力一绞,顿时变成了无数碎片,像雪花一样飘落到地上。
那人做完了这件事,又站在原地凝视了戾烈燚几秒,随后很快消失了影踪。或许是因为人之将死,第六感分外敏锐,戾烈燚感觉了他的目光。而且他还感觉到,那个人的目光虽十分冰冷,但其中似乎又带着一丝哀伤。
“或许是自己的错觉吧。”戾烈燚想道。他仰面躺在地上,身下的一滩血慢慢扩大。他看着天空中缓缓飘动的白云,突然轻轻地咧嘴笑了:如果死在这里,便是我的命运的话,那我也只好接受了吧……啊啊……只是,自己真的……不甘心啊……
少年闭上了双眼,意识沉入无边的黑暗之中。
《无稽子》曰:世事如云,聚散为常;以此观之,不甚喜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