兽人军队在山林间穿行着,向着西北方向快速逃离。自从被戾烈宗族的夜袭破坏了那个“门”之后,他们便失去安然撤退的依仗。眼下的情况是:他们孤身陷入敌国军事腹地之内,四面皆敌、举目无援。若无后计,被消灭就只是时间上的问题。
“后面可有发现追兵?”黑熊将军黔布问自己的副将灰琥道。
“禀将军:暂时没有。”
“那应该发现了敌军跟踪的斥候吧?”
“将军明鉴!您让蛇人斥候潜伏在我们走过的路上,的确发现了敌方的斥候踪影,他们一直牢牢地紧跟着我们。”
“叫蛇人兄弟们千万不要暴露自己的踪迹,以免让对方生疑。”黔布沉声道。
“兄弟们都清楚,请将军放心!”
“大家的干粮还剩多少?”
“差不多还能维持两天。”
两天,他们这支部队“逃”到危月燕平原,正好也差不多需要两天时间,黔布想道,这是巧合还是早已计算好的?不管如何,看来自己猜得没错,那个地方的确是老师所选择的目的地。因为早在他们谋划这次偷袭行动之时,老师就曾经在地图上的危月燕平原勾勒一笔。当时自己还不明所以,现在总算清楚了老师的意图。
“老师回来了吗?”
“国师仍未回来!”灰琥神情带着担忧说道,“实不瞒将军:国师迟迟未归,大伙儿军心有些不稳,甚至有人猜测国师是不是因为那装置被毁,便抛弃我们,不回来了……”
黔布闻言,一把抓起副将的衣领,狠狠地瞪着他说道:“所有对老师的质疑,都是对我最大的不敬!”
“末、末将不敢!末将怎敢质疑国师大人!末将反而只是担心国师大人的安危……”
“老师想去何处,谁也拦不住!老师要是想走,谁也留不下!”黔布放开了副将,“传我命令:路上行使‘减灶法’麻痹敌军,而后调整逃跑速度,务必于后日将敌方大军引诱至危月燕平原!”
而那里,将成为戾烈大军的死地。
减灶法,便是诈败的军队逃亡时,故意一点点减少扎营时生火做饭所留下的灶迹,让敌军以为逃亡的军队里出现了越来越多的逃兵,以此麻痹追击的敌人。最早的时候,这个计谋更是一边减灶一边暗地里增兵,让敌方防不胜防。
“是!”
军师发计,若将自己人都蒙在鼓里,是最不容易被看穿的,虽然这也十分考验自己人之间的信任和默契,黔布想道,老师在偷袭玉衡城之后,将军队驻扎在白原,便是有意让敌军发现,而后以诈败来将敌军引诱到另一个埋伏地点?
只是老师大概也没料到戾烈宗族的反击会来得如此之快,又如此精准地切中己方最大的要害,所以才未曾事先知会自己?不过也正因如此,才让他们“败”得如此理所当然,那么诱敌之时,敌军便会彻底麻痹大意,完全不疑有他。这便是战场,变幻莫测,能应机行事的,方才是厉害的军师。
如此想着,黔布回想起了那个骑在黑马上的少年——那少年竟能猜到空间转移装置的存在,戾烈宗族如此迅速而又精准的反击,想必和他脱离不了关系,决不能小看他。只是,己方还要更高一筹!
空间转移装置,也叫魔法门或任意门,曾出现在旧人类时期的诸如《魔法门:英雄无敌》、《哆啦a梦》等经典作品中,端的是行军打仗、攻城略地、擅闯女孩子浴室的必备神器!
但即便是处在科技顶峰的旧人类时期,这种装置也仍旧只是一种概念,并没能被制造出来。但在现世,罹默竟凭着空灵珠之力将它硬生生造了出来,着实令人惊叹!
开阳城外,罹默静静地站在城墙之外,二十二年后的故地重游,让他的心中久久不能平静——这是他仍在天朝时,最后生活过的城市,也是他的父母被杀害之地……
趁巡逻兵不注意,罹默利用极快的速度掠过高高的城墙,进入了城内。
开阳城是除了首府朝霞城之外,逝星地区的七大城市之一。城内人声鼎沸、车水马龙,即便是兽国入侵的现在,它也依然如往常般呈现出一派繁荣、祥和的景象。只是罹默知道,不久的将来,这座城市将会变成一片废墟。这里有他儿时和父母一起生活的最后回忆,所以他想最后再看一眼。
凭借儿时的记忆,罹默找到了和父母一起居住过的街道,只见这里二十多年间几乎没什么变化,就连他家对面的那家面馆,都依然还开着,并已然成了当地颇有规模的老字号。小时候的罹默很喜欢这家面馆的螺蛳面,他的父母见他喜欢,于是便经常带他来这里。记得那时每次吃面,母亲都会慈爱地把自己的小半碗面拨到他碗里……
时近正午,罹默便走进面馆,要了一碗面。周围的人见他全身隐藏在一件兽皮斗篷之内,自是多看几眼,但也没有过多的关注。不一会儿,小二端上一碗热气腾腾的面。罹默看着这碗面,却久久没有动筷。
昔日父母在旁,而今却只有孤身一人。世间最容易令人有沧桑之感的,莫过于物是而人非吧。默然许久,罹默终于拿起筷子,默默地吃了起来。
为了报仇,他逃离天朝到了兽国,而后在那里隐忍这些年,曾历经了种种生死磨难,他早已忘记如何流泪。眼泪会帮助人宣泄种种情绪,而不流泪的人,久而久之,心便会变得如钢铁般坚硬,也会如钢铁般冰冷。
罹默不会流泪,他会把所有情绪都咽在肚子里,然后把眼泪化作敌人身上的鲜血。二十二年来,一直如此。而现在也同样如此。
因为是正午时分,所以面馆客似云来。罹默旁边的一桌人聊着闲天,话语传到了他的耳中。
“你听说了吗?西城那里来了一个为人代笔的书生,据说他生来就无法练武。”
“武废之人倒是稀奇得很,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亲眼见过。”
“这还不是最稀奇的,最稀奇的是——他会算命!”
“哈哈哈!这年头还有人信这个?”
“我亲眼看到的!前几天微街末巷的张婶孩子丢了,左邻右舍帮着找了大半天都没找着。这时只见那书生掐指一算,说了句:在城南郊野。大家到那一看,却空无一人。然后他不紧不慢地又掐指一算,说了句:在井里。嘿——还真就在那井里找到了昏迷的孩子!”
罹默耳中听见旁人闲聊,蓦然想起了他们一家人刚来到开阳城的时候。
那是一个十分寒冷的冬天,他们一家人受人邀请,来这里小住一段时间。入了城,行走在街头,他的父母发现了一个拿着小幡、衣裳单薄的算命先生坐在街角瑟瑟发抖。这种算命先生大都是江湖骗子,早已没有人相信他们,生意便也就冷清,生活也就自然穷困了。
但罹默那侠义心肠的父亲到底还是动了恻隐之心,便从身上拿出一些钱币来,想上前施舍给那算命先生。却见此时他的母亲止住他父亲,轻轻摇了摇头,然后上前去对那算命先生说道:“先生,可否为我们算一卦?”
那算命先生见生意上门,便立马站起身来,不停搓着双气哈着气,消瘦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红润,带着讨好的笑容问道:“夫人想算什么?请尽管直说!”
他的母亲微笑着说道:“请先生算一算我家孩子的将来吧。”
那算命先生便仔细端详了他一会儿,然后对他的父母说:“这孩子可不得了!”
罹默记得那算命的当时对他父母说了许多他听不懂的话,也说了许多好听的话,最后断言道:他有朝一日能“位极人臣”。但罹默那时虽年纪尚小,却也知道这样的人只是江湖骗子罢了,说的话当不得真,便也没有放在心上。
“有劳先生吉言!”他的母亲微笑着,付了两枚银币作为卦金。
回忆至此,罹默心中突然一阵悲痛:没想到当初那个算命先生那句讨好的“位极人臣”,如今竟一语成箴,只是可惜……
再成功、再为世人所羡慕的人,每当身畔无人之时,他/她的心中是否会涌起多少个这样的“可惜”?
罹默静静地吃完面,放下钱,起身走出面馆,消失在川流不息的人海中。
家门口那株他亲手种下的小树苗,饱经二十二年的风雨后已亭亭如盖,只是曾经为它遮风挡雨的老树们,却早已不在。或许它宁愿不要长成如此的参天大树,而是希望老树们依然能够陪伴着自己……
西城的一角,一个小小的书信摊摆放在这里,摊上放着很普通的文房四宝,旁边小幡上写着“代写书信,每封二铜”。字迹虽没有多令人称道,而只是普通,但却也能看得出写者的端正和认真。书信摊的主人,一个不管是相貌还是穿着都普普通通的少年正坐在摊后,安静地看着一本书。
大陆上不管何处的民风皆是“重武轻文”,是以像他这样的代笔先生虽不是多稀奇,倒也还算新鲜,故而也能勉强糊口。刚来此地的时候,附近的居民有许多都图个新鲜,是以他的生意倒还过得去。只是新鲜感一过,他的摊前就渐渐的门可罗雀。但少年在过去的半年里一直游历四方,这样的情况已司空见惯,是以并没有多放在心上。
突然间,他感觉到摊前有动静,便从书本上抬起头来,只见一个全身笼罩在一件玄色兽皮斗篷下的人正站在他的摊前。对方掏出两枚银币,轻轻地放在了他的书信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