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晨光
村里的郎中坐在床边替赵统诊断脉象,脸上阴沉不定。
赵信和蝶儿则是在一旁面色凝重的等待,直到诊断良久的郎中放下手,深深叹了口气。
“大夫,我爹这是怎么了?”赵信忍不住打破沉默。
“这……唉……”郎中面露难色,又叹了口气,“你父亲是积劳成疾,加上心事郁结,脉象衰竭。非金石医药所能医治……”
郎中还没说完,赵信便咚的一声跪倒下去,“大夫,求求你救救我父亲,不管要多少钱我都会想办法,求求你了。”
孟蝶也跟着跪下,再也抑制不住悲伤,就地哭泣起来。
郎中一见这种阵仗,赶忙扶起两人,“你们不必如此,我担当不起,令尊之疾,我尽力而为便是。”
郎中说着,打开随身的木箱,拿起纸笔随即开起药方,他停一下写一下,好一会才把药方写完递给赵信。
“按着这方子去药铺抓药吧,如果这药三天内仍没有见效的话,你们再来找我。”
他对赵信说了些用药事项,便摇着头离开了。
赵信拿着药方,觉得无比沉甸,他伸出另一只手擦了擦孟蝶眼角的泪花,安慰道:“放心吧,蝶儿,我父亲不会这么轻易就倒下的。”
孟蝶乖巧的点点头,“我知道,这里我看着叔父就好,信哥哥你快去给叔父抓药吧。”
赵信没有多说,担忧地看了父亲苍白的脸,跑出门去。
那两天,赵信和孟蝶都守在赵统身旁等待赵统的醒来,煮药送水,没有丝毫懈怠。
两个人的不休不眠,脸色愈加憔悴,但还是等到了赵统的苏醒。
“唔……”赵统似梦呓般发出声音,终于动了动身子。
一旁的赵信兴奋的叫着“蝶儿,你快看,我父亲动了。”又上前去询问着,“父亲,您没事了吗?”
赵统睁开眼睛,眼中恢复了往日光芒与神采,他摸摸赵信的头,平静的说:“我没事,信儿,扶我到椅子上吧。”
赵信少有的拒绝了父亲:“不行,父亲你现在的情况还不可以随便下床走动。”
孟蝶也在一旁劝着,“是啊,叔父,您现在应该多休息才是。”
“你们!”赵统说着,重重咳了两声,“你们难道要忤逆我吗?”
“信儿不敢……”赵信怕父亲生气影响病情,只好和蝶儿一起将父亲扶到了椅子上。
赵统不住的望着这两个孩子,脸上满是自豪,他们让自己耗尽了心力,可是这半生辛劳,在此刻,他却无半分埋怨。
“信儿,床板下有一把钥匙,你拿出来,把柜子的锁打开。”赵统喝了口赵信递来的水,气息微弱地对赵信说着。
赵信心里升起一阵不祥的预感,从小到大,他一直不明白为何家徒四壁的家中会有一个如此名贵的檀木柜,而且还上着锁。
他不止一次询问过父亲这檀木柜的来历,可是每次得到的总是父亲的一顿呵斥。
这个时候,父亲却打算将秘密告诉自己,这使赵信不由觉得十分不安,但他不敢违抗父亲,掀开席子果然有把钥匙,他依言打开了柜子。
柜门“咔哧”打开的瞬间,一股寒气扑面而来。在柜子里的,是一套天蓝色的铠甲,铸兽面为护肩,鳞片密缝为甲,蓝光浮掠,如千年的玄冰一般寒气逼人,又如鬼魅般有种难以想象的吸引力。
赵信顿时只觉自己的血液好似凝固一般,双手不住颤抖着,从这一眼开始他就觉得这套铠甲与自己有着斩不断的联系。
赵统脑海中也忆起自己初次看到这铠甲时的场景,那时自己的反应也是如此,他笑了笑,眼里的光芒黯淡了一点。
“信儿,这铠甲是你祖父留下来的,你穿上去,拿上龙胆枪,给父亲再演示一次咱赵家枪法!”
赵信受宠若惊地望着赵统,心中的不安感愈加强烈,他似乎猜到了父亲是回光返射的状态,他就那样站着,心一直往下沉。
“信哥哥,你就听叔父的话吧。”孟蝶带着哭腔说着,泪水不由淌下。
赵信沉重地应了一声,颤抖着拿出柜中的铠甲,在孟蝶的帮助下穿戴完毕,祖辈父辈纵横天下,驰骋沙场的豪气,一瞬间回到了他身上,胆怯、恐惧、犹豫皆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勇敢、无畏和果断。
再拿起龙胆枪之时,赵信脸上已不再有一丝稚气。
好!好!好!”赵统连说三个好字,高兴地拍掌大笑,他没有想过穿上铠甲的赵信,竟与自己的父亲如此神似。
“信儿英气逼人,有先祖之风啊,快!随为父出去!”赵统说着,竟站起身走了起来,孟蝶连忙上前搀扶,赵信也跟了出去,脸上的痛苦之色更甚。
屋外是一处空旷的荒地,赵信直走到了荒地中间,赵统让蝶儿扶着自己坐在一个角落,等了好久,才停一下动一下,一点点伸出手向赵信挥了挥,他挥得很慢,却很用力,仿佛会把自己带倒。
赵信会意地点头,他饱含着泪水,拿起了龙胆枪,朝风正烈,吹起了他的发带,赵信持枪飞转,未晞的露珠在他的枪锋下四溅开来。
那一刻,苍龙逐日,枪指天涯,欲问天高海阔,何人与风齐飞扬,云开处,霞落龙啸,壮志激石,起雪向天淘,豪气丛生,试看千军万军,寻谁可敌。
赵信拼命的比划着,但他飒爽的身姿在赵统眼里却越发朦胧起来,这个身影让他感觉像是忽然间回到了以前,那时的父亲赵云也曾像这样给他和弟弟演示武艺,他很少见到戎马半生的父亲,很少享受到有父亲的感觉,但他不后悔,能有赵云这样的父亲他很自豪。
前生往事不断回映在赵统脑海,悲、欢、离、合,父亲的病逝、丞相的努力,姜维的奋战,蜀汉的兴衰,再到同样如此安恬的早晨,赵统和弟弟赵广为了延续赵家的血脉,都希望留下对方照顾家族。
赵统忘了自己跟弟弟争了多久,他只知道自己妥协了,赵广答应他不会死,但不久后赵广战死沓中的消息却让他崩溃。
从此,他便为了那个照顾家族的承诺苟活着,前半生的武将,后半生的懦夫,他只觉得自己像是上了弟弟的当,因为屈辱地活着,往往比勇敢地死去来得痛苦。
一个将军最好的死法就是让最后一场战役的最后一颗子弹击中。——铁血老将巴顿
再后来,他不愿屈身于晋朝就回到了常山,回到了这个父亲出生的地方,望着眼前熟悉的一切,赵统突然觉得十分困倦,父亲母亲,弟弟,以及那些出生入死的同伴们的身影,一一浮现在他眼前。
背负着这么多的包袱至今,他累了,该休息了,他定睛看着亭亭玉立的孟蝶和文武双全的赵信,他自豪,自己的任务已经算完成,他忽然欢笑着。
啼哭而来,欢笑而去,人生本应如此,而所谓常山……
只是父辈的起点,子辈的终点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