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凉被江季打量的净是不好意思，全身只剩扭捏。甚至差点，目光都不知道往哪儿搁才好了。

说来季凉也感到奇怪。

江季往自己身上的目光不止是灼热，更像是一张网。

一张似有千丝万缕织结而成的网。

令季凉匪夷所思的是，这网不仅结实有力，目的还不明不昧。

反正季凉一时也说不清楚，那不明不昧里究竟是躲藏着些什么质的因子。

江季可能也意识到自己失态了，超级不自然地，手虚握成拳便置于唇边轻咳了几声，转身打开副驾驶座位边上的车门，回头唤了季凉，“走吧。”

那句话果真说的不假。

习惯都是慢慢养成的。

对于江季的帮助，季凉整个人似乎也快要习惯了。至少已经不再像从前那样排斥。但是，该不能少的礼貌或是客套，季凉还是坚持自己的不能少。

她走到车门边，在隔着两步那样的距离，然后整个人规规整整地就向着站在面前的江季稍稍弯腰。

是那种行十五度的鞠躬。不拘谨，不太严肃。感觉就很像是韩国人之间见面时或是离去时都要相互弯腰鞠躬那样。显然没有上次的那些疏离。也少了些学生对老师的那种两代人身份的尊敬。

但嘴上的话还是那类，一层不变。

“麻烦你了江老师。”声音亲和，嘴角噙着笑。

……

车子开出医院后，江季忽然开口出声说一句，“先去吃饭，再送你回学校。”话不像是提议。江季一双眼睛专注的注视前方车辆跟路况。

副驾驶座位上，季凉听见后抬眼望他，目光落回前方，乖乖点头，“好。”

其实她现在还一点都不饿。

可能江老师饿了吧。医院的事，自己的事，他都忙前他忙后的。

二十几分钟后，他们到了西沂区。

泊好车，江季带着季凉走进了古墩路一家全以吃素为主的素食餐厅。

主要是考虑到近来天气炎热，加上季凉刚出院不能吃的太油腻。江季想让季凉多吃些绿色清淡的食物，消火清凉些。

比起同在这片的大多素食餐厅，这间素食餐厅面积不大，是一个一个的小格子间。价格也实在亲民。餐厅内环境和装饰淡雅中不少清新。

尤其他们家侍者的服务很是热情周到。

江季跟季凉一落座，就有侍者过来上茶。给他们上茶的是个年轻的女孩。可能为了与餐厅的气质更搭，餐厅里，女侍者都是一身淡绿色的旗袍，而男侍者就是一身淡黄色的长褂。

男女侍者气质都很好。

江季对面，目光早是被面前的这只小巧玲珑的茶杯牵扯住的季凉，已经探手端起茶杯呷了一口，抿了下。

茶是茉莉花茶。

气味清香，味道甘甜。还似有晨露的味道。

他们家的茶杯很别致，杯身上宽下窄，螺纹设计，摸起来手感甚好，杯色洁白膏脂，温润细腻。实在很朴素中又不失雅致之美。

对了，茶杯内壁还有一茬淡绿色藤萝图案。

刚听那位侍者讲，图案都是纯手工绘制的。

真是用心。时时处处净显淡雅清新。

“怎么样？”江季这会儿问的当然是指这杯中茶的味道如何。

“我不太懂茶，品不出好坏。”季凉不好意思的抿嘴笑了下。如实说：“不过是挺好喝的。”嗯，确实很好喝。

补后面这句的时候，季凉嘴角的笑忽然带上点小小慧黠的灵动与味道。

江季忍不住笑开来。季凉的这个可能她自己都察觉不到的小动作，自然得让江季心情畅通了。

江季不想否认，他喜欢这样自然的季凉。如果此时可以，他一点都不想掩饰。

敛了些笑，像是想到什么，江季脸上多些正经，忽然就问：“你知道这茉莉花的花语吗？”

季凉摇头，认真望着对面的人，回道：“不知道。”

江季只好建议她，“有时间的话去了解一下。”笑里逐渐多了些意味深长。

“好。听你的江老师。”

一杯茉莉花茶刚好饮尽，刚才那位上茶的女侍者就适时上来。女侍者掏出一个厚厚的淡绿色的小本子，嘴里含笑，询问了江季跟季凉要点的食物，记下后，便不多作打扰就走开。

几分钟后，两人今天的午饭上桌了。

他们点的都是餐厅里的招聘菜。三菜一汤：竹荪素烩，糖醋素排骨，松子素鱼，还有菌菇汤……

两人在吃饭的时候，默契地都不爱说话。

那天饭吃完，江季结完帐，出来就在餐厅门口碰见了一个熟人――虞一秋。

倒也不是特别相熟的朋友。

江季和她顶多属于间接认识的那种校友。

大学时，两人在不同校区，专业不一样，加上江季跳过级，虽然年龄上两人只相差个一两岁，可实际上，虞一秋小江季很多届。

她在江源校区光华法学院读法律本科时，江季就已经在港金校区医学院读研。

两人当初能认识，中间人还是李若谷。

当时，李若谷是虞一秋的男友。08年，h大派学生志愿者进灾区时，在h大江源校区的正门口，两人依依不舍最后泪别的场面，那时不知羡煞了多少人。

而江季这边，李若谷初高中时正好是他的学弟。外加上，两家父辈又是清华同窗好友多年。

只可惜后来，听说出了些事，这一对旁人眼中的金童玉女成为了各自的前任，没在一起。

“江医生。”

“虞律师。”

这些年，两人遇到时，一朝对方打招呼都准是习惯带上对方的职业。

虞一秋身旁还有一个男人。

听说两个月前她结婚了。这男人应该就是她家里的那位吧。

江季刚想着，男人就先朝他伸出手，自我介绍道：“你好，我是钟旻。”

江季伸手与男人礼貌握了下，颔首，同样是简单的自我介绍。

“你好，我是江季。”

两个男人淡而有礼的握手，绝不热络也说不上疏离。

都是属于有礼有度的那种。

简单的打过招呼，虞一秋看向江季身旁的季凉，都出于礼貌，两人朝对方颔首相视莞尔一笑，后虞一秋朝江季问道：“江医生，这是你家里那位吧？”

虞一秋的话让两人完全是始料不及。

江季跟季凉一时都有愣住，两人面面相觑中，几秒后不得不一同默认了。

总不可能傻到如实解释清楚，他们之间其实只是老师与学生的普通关系吧？

相信默认一定是最正确的。反倒说了实话，一定是会让人满脑子联想浮篇。

很多事都要适可而止才行。眼尖如虞一秋，早就看出来了。

她朝身旁的男人笑笑。

当然，她不会无趣到去揭穿让面前两人都觉得不适的这默认。

寒暄了几句后，几人就分开了。

江季叫季凉在餐厅外等着自己，他去拿车。

中午十二点到十二点半这段时间，通常都是学生放学的时候。

阳光从茂密的树缝间稀稀疏疏筛落。树底下，还穿着某个中学校服的一对小情侣，仿佛春风里翩翩相随的蝴蝶，正好先后从季凉身旁掠过。

小女生雀跃的跑在前面，边跑还边时时回头得意地看故意落在后面的小男生。两人还你一言我一语的拌嘴。

心里，忽然掌管记忆的某根弦一下子就被牵动了。季凉笑，眼里满是亮光，上扬的嘴角是真心的。

说句实话，她羡慕了，羡慕的不得了。

多少年了？这样的天真岁月。

那时也是盛夏。甚至到现在，季凉都还能切身感受得到，耳旁有呼啦啦地风穿过。

太阳底下，她能自由的奔跑，双臂举过头顶张开，后面的男孩边笑边看，还边要叮嘱她：小心点，小心点……

多少年了。

那时，他们还在上小学吧。

季凉粗略在心头数数，不多不少，十年。

昏昏噩噩中竟过了那么久那么长。正好十年。

他们的那些天真岁月，流逝在这光转流年中，像空气，再无迹可寻……

有的，是别人的故事了。

如今，季凉做了一个旁观者。

梁丞，在没有你的世界里，这些年，我终于努力活成了你最喜欢的样子……你最喜欢的那种健康状态的样子。

梁丞。

我好想你。

会兴奋，也会难过，有温暖有慰藉，也撇不开孤独和失落……

梁丞……

我好想你……

上车后，江季随手开了广播。

广播里，正在播放王菲的那首《天空》。

……

天空

藏着深深的思念

我们天空

何时才能成一片

我们天空

何时能相连

等待在世界的各一边

任寂寞嬉笑

一年一年

天空

叠着层层的思念

但愿天空

不再挂满湿的泪

但愿天空

不再涂上灰的脸……

（词/黄桂兰）

到一曲完毕后，广播里，女主播感性的向听众就这首歌总结了一些话。

“亲爱的听众朋友们，这首《天空》，年轻时都听懂了吗？经年后，你又满眼泪湿了吗？

是谁的怨？又是谁的愿？”

“好了，今天的节目到这里了就全部结束了。听众朋友们，有缘我们下期节目再一起听好听的歌。”

……

这个学期，快暑假的时候，几篇叫作“寻找梁丞”、“谁是梁丞”、“梁丞是小哥哥还是小姐姐”的贴子在h大的bbs上迅速火了。

很多在h大港金校区的学生都知道这个“梁丞”。

原因是这个“梁丞”，特别喜欢在图书馆里读书。

ta还有个癖好。

就是喜欢在读过的书籍里留下一个写有自己名字的白色书签。

像是刻意在证明自己读过这本书。

学校贴吧上，甚至就有学生专门做了统计，到目前为止，这位“梁丞”看的书，涉及医学，古籍，古典名著，国内外名著，建筑，数理化生，旅游，美食，艺术，金融，法律，计算机，机器工程等等十几种领域。

可谓是全才。

大部分书籍里，还另附有几张手写的笔记，及自己独特视角的见解。

前些天，就连h大金融学院从清华大学里特聘来的专家教授金明武教授，偶然间在拿到一本“梁丞”读过的有关金融方面的书籍，都不得不赞叹，今天的中国，实有一代强过一代的实力。

这位“梁丞”，眼光不止独到，还尤其毒辣，字字珠玑便就道出了金融圈未来的风尚指标跟竞争优势，实在很有过人之才。如加以深造重培，将来必定大有作为。

说不定，下个洗刷整个亚洲金融圈的奇才，就非ta莫属了。

“梁丞”在图书馆读过的书籍，现在一共找到了360多本。

一时间，“梁丞”名声大噪，越来越火。

随之，来图书馆加入寻找“梁丞”读过的书籍的学生，大家寻宝一样，队伍扩充的越来越大。

这一个星期，走在路上，你甚至听到学生们口中纷纷感兴趣讨论的，都是有关“梁丞”性别是男是女，是哪个学院的学神等等话题。

这下，“梁丞”彻底火了。

“好想知道这位‘梁丞’是男是女啊。”

这几天，顾盼所有的精力全都用来泡在学校bbs上。从起床到现在，跟了好长时间的贴子，人实在累的不行，屁股一离开那张电脑椅，人一连就撑了好几个懒腰。

撑完懒腰，再活动活动下四肢筋骨，再前前后后左左右右扭扭脖子。

此时此刻，一脸满足样。

“嗯，舒服好多了。”

她一个人说着，就嘿嘿笑了起来。

“不过还是最希望ta可以是一枚小哥哥。”

“咦~”顾盼的话，终于引来正在照着镜子化妆待会儿要出去跟男友吃饭的周清舟，停下手上擦口红的动作，眼神特嫌弃跟特鄙夷地往电脑前那里特地瞄上几眼后说：“又在意淫。一点都不老实啊你。”

结果，顾盼抗议的哇哇大叫。

嘴里还一直辩解说，哪里啊！哪里啊！我是那种人吗？好好瞧瞧，我是那种人吗？

季凉出了宿舍。

昏沉沉的走在去往图书馆的路上。

今天这所有的一切都并非她所愿，所想看到的。

她记忆里，梁丞特别爱看书。基本上，什么书他都爱不释手。

季凉当初会在自己看过的书里留下写有梁丞名字的书签，也只是为了……为了一个人思念他而已。

也好让自己的思念看得见、摸得着。

思念，绝不犯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