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了江季的电话,季凉看了下时间。
13:24。
她不打算回学校。
出去逛一逛?
不,外边太阳正是一天当中最毒烈的时候。
于是那天,季凉是在影城附近的一家奶茶吧里,一个人闲闲地一直坐到江季下班。
17:30。
江季从医院赶到影城来的时候。
17:50。
“江老师,给你的。”季凉将刚从奶茶吧里买的黑咖啡跟小蛋糕,热情的用双手递给风尘仆仆赶过来的江季。
对,是风尘仆仆。
季凉不止是光用眼睛看到了,其他感官也嗅到了。
什么时候开始注意这些的?
大概从在暑假回来,在h市南站大厅出口,那一眼里很突然见到江季的时候。
江季解释了,季凉也是相信的,可女人与生俱来比男人敏锐的第六感,隐隐藏在角落,忐忑不安了。
江季抬起双手把东西接过,点头。同时多看了眼眼前已经是半个月没见的人。
万物复苏的天地,多了一丝风。
不知风是凉的刺骨,还是暖的让人慵懒舒服。
这个有待慢慢鉴定。
“我擅自做主买的。咖啡是黑咖啡,蛋糕是抹茶的。”
“这两样搭配一起,我觉得是个不错的组合。”季凉语气轻松地说着。
到售票处买了票,离电影开场还有二十多分钟,两人在影城一楼大厅旁边的休息区坐下来等。
江季下班还没吃饭,就着季凉刚给的东西慢条斯理之中,一口一口填了胃。
黑咖啡,抹茶蛋糕,嘴里的味道,是甜中带苦、带涩。
期间,两人都没什么交流。
吃完,江季起身,单手捏着蛋糕的透明包装纸跟喝完咖啡的空杯子,步履不慢不快,一路走到十米之外的那个垃圾桶,抬手丢了进去。从上衣口袋里,拿了纸擦擦嘴跟擦干净手,然后将用过的纸丢进垃圾桶,转身同样的步伐,回来在沙发上坐下。
对面坐的是季凉。
从一开始,她安安静静坐着,脸上浅浅在笑。视线没有直视对面的人,稍偏许,落在江季身后一大片玻璃窗里出去,车来车往、人来人往的世界里。
时隔半个月没见,她好像变了点,有些不同了……
最后,不知道是谁先起了话头,两人不痛不痒的说了会话。
……
电影票上时间是18:30。
还有五分钟。
按照电影票上标注的厅号,两人上了二楼,提前进入放映厅。
他们今晚选的这部片子,其实是季凉一个人在选,可谓是今年国庆档期最有话题跟热度的一部。
偏些文艺类的爱情片子。
前几天刚上映,口碑票房都不错。
两人的位置靠中,位置选的刚好。
到时间了,放映厅灯光暗下去,前面的大屏幕亮了起来。
然后总要是一大段各大制作公司的宣传要放,过后才是电影。像是广告,很让人出戏。
屏幕黑下去,又亮起来,随即抒情轻缓的钢琴曲传来,接着是淅淅沥沥的雨声……电影开始,第一个镜头,就是在下雨。
雨不停地滴落在水泥路面上。
一座城市的夜晚在下雨。
电影时常不到两个小时。
最后一个镜头里,男主在稻城的山谷里,蓝天下,清风里,等到了女主……两人终究还是舍不得从此路过彼此。相视而笑,男主笑着笑着眼泪流下,镜头缓缓拉远……这个故事到此结束。
放映厅灯光亮起来,人们起身开始向放映厅出口走。
季凉前排,有个女孩因为电影里男二为救女二死去,哭得抽抽泣泣的,嘴里还一直说着好喜欢好喜欢饰演男二的那位明星,旁边男友安慰说是假的那是电影,最后是将女孩全抱在怀里一直哄。
季凉走在江季身后,到出口处,忍不住回过头再看了一眼那对情侣,他们出去,放映厅就只剩下相拥相爱的两人。
外面的天,早已黑了下来。
出了影城,直对的是一条繁华的步行街。江季的车停在街尾的露天停车场。
从影城出来,不,是从电影开始结束到现在,他们两人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刚走到街尾,眼前一黑,忽然这片的路灯全灭了——是一整条街的路灯跟所有店铺里的灯光一起灭了。
停电了?季凉的第一反应。
而就在街上的行人以为是发生什么大事了,人群中开始哄闹的时候——
“唰”地一下,灯光一下全亮了。
这一灭一亮,不超过五秒。
不过不是刚才的路灯,而是挂在树上,绕在头顶的蓝色小彩灯全部亮了。
与此同时音乐响起,街尾出去有一座大型喷泉,这时喷泉里立马喷出一圈圈高达十几米的水柱,随轻快地音符跟灯光,水柱不断升高降低……灵活地在跳跃舞动。
音乐,喷泉,灯光,全有了。
身边一阵欢呼!不停地有人欢呼!
这般仿若是置身在蓝色的海洋里,又如同遨游在星光斑斓的太空中,感觉太梦幻而不实。
季凉借着不如白色灯光明亮的蓝色灯光,看清楚对面的人,是江季。
身边停不下来地是别人的欢呼,面对面的他们,沉默,沉默,还是沉默……
……
良久后,季凉低头再抬起时,是目光沉静地望着面前的人。
江季的一颗心,在这目光里,沉了下去……像是一块生铁,被人丢进了深海底。
“江老师……”季凉终于开口了,仰起头看人,一如往常的一副温淡面眸,嗓音低缓冷静,江季上前一步微微含胸迁就她,听她说:“江老师,我有些话想对你说。”
话,格外的入耳。
喷泉又再次喷出像要直冲云霄的一圈又一圈的水柱。
身边又再次欢呼。
现在音乐换成了摇滚类的。
周围一切更兴奋。
所有嘈杂里,好一阵,季凉才听道:“什么话,过了那分钟就别再说了,过后说,我不会听。”江季下了决心,拒不接受。
季凉,你知不知道……
知不知道啊?
“季凉,我,不能漠视地从你世界路过。”
这话,季凉听到了,全听进耳朵里。
她垂眸,短暂失神过后,侧头望向不远处,那座正在不停喷涌出水柱取悦观众的喷泉。她心里越来越乱……一高一低,像跟着音符上一秒高下一秒低的水柱。
无法控制。
江季兀自一笑,无奈的他抬手往眉心上捏了两下。
似乎自己嘴里倒现在都还有黑咖啡跟抹茶蛋糕的味道。
甜中带苦、带涩。
风吹,人心凉快。
“走,不早了,我送你回学校。”
“嗯。谢谢江老师。”
……
开车送季凉回了学校后,江季调转车头,平生第一次有了想去酒吧买买醉的念头。
酒吧里。
吧台前,江季直接是向男酒保要了一瓶最烈的那种酒。
没两分钟,两杯下肚。
江季的酒量不算好也不算坏。第三杯饮尽时,边上有个男人走了上来。
男人一手端着酒杯,透明的酒杯里还有一口金黄色的液体,一手握着酒瓶,酒瓶里已经只剩下了半瓶子的酒。
“闷酒不好喝,一起喝一杯?”男人在江季右手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先饮尽,然后再往酒杯里倒了半杯,端起朝江季举杯。
“谢谢。”江季也重新倒了半杯,端起酒杯与男人碰了下。
一仰头,两人手中酒杯一秒见底。
“好酒量。”男人放下酒杯赞一句。
江季还回去,“你也不差。”
然后,互相恭维的两个男人,笑了。
这个男人,江季认识。
白懿。
h市地产龙头的儿子。今朝国际酒店的董事长。
另外他还有一重身份——林穆清的堂姐夫。
哦不对,准确讲是前姐夫了。去年离婚了。
这个男人结婚低调,离婚也低调。
结婚、离婚时,官方当天只向外界发布了一条新闻,照片都没一张,独独一条新闻,全了草此事。
江季侧过身,半个身子倚在吧台边上懒散的,眯起眼去看这昏昏沉沉的灯影里,再有点惆怅沙哑的音乐声中,今晚来这间酒吧买醉的那些男男女女。
不幸他也是一员,今晚不也喝着最烈的酒?
两个男人又碰了杯,饮尽示意一笑。
人世间,人人活着都有自己的苦恼与哀愁,这个道理不难懂。太阳底下,人人都有自己的影子。
江季是个医生,心理医生,这一点很清楚。他能开导自己。
不同女人的是,男人的心事,不在烟里,就在酒里……很难会在别人的嘴里。
……
刽子手!
梦中,女人有一张狰狞到极限的面孔,血色惨白,全布满曲折纵横的泪痕,悲恸愤怒的那双眼猩红浮肿,仿佛这世上最毒恶的诅咒都在她双眼里了……女人冲病床上的女孩张牙舞爪,要不是背后有男人抱住,女人此时怕是把女孩撕碎成千丝万缕,也绝不解恨。
失子之痛,足以让女人的精神濒临崩溃跟分裂的状态。
病房里,女人撕心裂肺的痛哭一阵,又一阵狂笑不止。
“你就是个刽子手!你和你妈都是!”
“你知道你那好赌的爸是怎么死的么?”女人笑,可怕的笑,笑得得意,笑得刺痛眼。
“你想知道么?”女人问女孩。
“刘慧,别说了。”男人一脸悲恸,只把女人紧紧抱住。嗓音如同粗糙的沙砾,裹着最冰冷的风。
男人鬓角一夜霜白,眼里充血,下巴胡茬铁青苍劲。
对面病床上,被女人恶毒诅咒的女孩,安安静静靠在床头,整个人一动不动,好似了无生息了一般。
女孩有一头漂亮的亮粉色长发。
长发下,是一张苍白到布满血管清晰的脸。干涸的唇紧闭,慢慢地唇角满出了血线……
血,一滴滴地砸落在白色的被单上,一滴滴地,越来越多,越来越快……
“你爸当天本来是跑出来的,一条贱命拖着已经受伤的腿都跑出来了,”女人指着病床上的女孩,硬生生撕开了世上最恶毒的事,“是你妈,你狠心恶毒的妈!刽子手,你妈推了你爸一把,哗!楼顶立马踏了,你爸死了,哈哈……我看见的,你爸死了……”
“这是个秘密,我只告诉你,你是她女儿,你是她女儿,其他人我都不说的……”
……
季凉做了个很长很可怕的梦。
深夜,从噩梦里挣脱出来,怔怔地打量起眼前的环境……这是她大学宿舍。
不是八年前。
不是在八年前……
不是在都江堰。
不是在那间病房……
舌尖上也没有剧烈的疼痛。
还好……
梦是醒了。
床头的台灯一夜亮着。
灯光虽浅,好在极力的是拢住了这一方世界,拢住季凉,让她不深陷黑暗的地狱。
……
怔愣过后,季凉才一口一口喘气……好久好久,稍稍缓了缓,她撑着胳膊肘艰难费力地从床上爬起来。被冷汗打湿的长发,冰凉的粘在脸上、脖子上……
你还活着干吗?
你还活着干吗?
你是她女儿,我只告诉你……
刽子手!
你和你妈都是刽子手!
统统不得好死!
要遭报应的!
你们母女要遭报应的!
……
“是么……”心口压抑,像被灌了铅快要窒息,季凉用力地抽口气想缓解下,可是眼泪啊一秒全流了出来。
“我们都要遭报应的?”
会吗?
当年,她明明学武侠小说里写的那样,咬舌寻死,可不还是活了下来?
“如果会遭报应,那就快点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