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上,零落的星星,拥挤的人流,点缀城市的生息,晨站在落地窗前,望着冬日夜景叹了一口气,哈气喷在冰冷的玻璃上,顿时化作一层雾。转眼间又被室内的温度烘的不见踪迹。
晨坐回到沙发上,凝视起客厅内的装饰,无论他怎样试图去发现,除了挂墙壁的几个面具以外依旧是再无其他,甚至连电视和花瓶也没有。他习惯了,就和习惯不开灯一样。就着月光在沙发上摸起一盒软包香烟,他笑了,也许是看到了自己死去时的模样。
他光脚踩在地板上,感受地暖的温度,笨拙的令人生疑,这哪里像是二十几岁的小伙子。从肺叶喷薄而出的烟雾在房间里盘旋,他想查看手机一小时前为什么响起提示音,可还没点亮屏幕,手机便又被他放回到沙发上。
墙壁上的面具代表着每一个在他生命中出现过的女人,而这便是纪念她们的方式,沙发正对着那一墙哥特式面具。如果不喜欢歌剧,想必生活中很难见到如此诡异的面具。
左边数第一只半脸白色面具,是晨的母亲,36岁时被谋杀。
第二只纹有金色花纹的面具是他的妹妹,10岁时被奸杀;第三只彩色面具是大学的初恋女友,很幸运她没有死掉,但因车祸高位截瘫,与死无异。
四周出奇的安静,墙壁上的面具仿佛是挣扎于阿克隆旋涡中的鬼魂。室内的对讲机忽然响了,晨吓的一下从沙发坐在地上。他明白自己过度敏感,但他浑然不知从何时起就已这般。
晨慢悠悠起身准备去接玄关间响个不停的对讲机,不料手放上去时却抑制不住地颤抖。
“你找谁?”
“我们约好见面了。”
年轻女子的声音闯进晨的耳际,声音像极了他高位截瘫的前女友,晨想起了她的一犟一笑,悲伤一点点的蔓延进他的心扉。
“是吗?”晨按下了钥匙图案的按钮,打开了楼门。
他突然很想重新确认手机的新提醒,在黑暗中跌跌撞撞许久,才终于看到他想看到的信息,那量的刺眼的屏幕上写着——一会儿见。
与此同时,敲门声也响起来,他紧张异常,目光停留在屋子内仅有的装饰上。墙壁上的面具,有种冲动把它们全部摘下来踩碎。敲门的声音停下了,犹如暂时褪去的潮水,为下一次的起伏做好准备。
这次的声音又加重了,每敲一次晨的内心都备受煎熬,终于,他开了门。
“我想我还是再确认一下,是五百吧?”晨开口问她。
她穿着淡蓝色的羽绒服,像蓝墨水晕开一般自然,这让晨安心不少,他不喜欢奇异的颜色与物件。
“没错,”她小声说,像是怕惊吵到什么人,“能让我先进去吗?”
“请进。”
“你要先洗澡吗?”她放开声音问,一边脱下羽绒服,露出紫色的**衬衫,傲人的***挺立在胸前,年经的气息像冷风般具有穿透力。
晨打了一个激灵,他说:“还是算了,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你真会说笑,做我们这行的什么没见过,尽管随你高兴。”
女孩子房间内四处张望了一圈,借着月光她看到墙壁上的面具时,还是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
“看来也有你没见过的东西。”
“你这人爱好还挺特别的,”她说,“在此之前能请你先开灯吗?”
“如果我不愿意呢?”
“那我只能不做你的生意。”
晨按动了开关,明亮的灯光霎时间灌满整间屋子。
“我该怎样称呼你?”
“4号吧。”她说,“希望你不会介意。”
“当然,”晨说,“倒不如说我喜欢这种随意的称呼。”
“为什么?”她眼神流露着好奇,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因为我能记住,却又记不住,”晨说,“我永远也忘不掉1~10这些数字,你瞧那些面具。”
他指向墙上的面具,“上面恰好是八个,没超出过我的认识范围,我说记不住的原因是过了今夜你的音容笑貌我都会忘记,只剩下4号这个无意义的数字。”
“你果然很有趣,不瞒你说,我第一次接触你这种人。”
“4号,也许这是你职业生涯的一个里程碑。”
她明显不想继续浪费时间,没等晨有所动作,她便脱得只剩下一条淡紫色****。
“我应该说你脱的太快了吗?”
“那是对我的夸奖,先生。”她说,“况且我的时间并不属于您一个人。”
“是啊,时间属于我的人都会离我而去。”
“我不喜欢您的说话方式,把理所当然的事情说的这样大义凛然。”
“好吧,我知道我耽误你时间了。”晨说,“为了弥补,我会多付给你一百元的。”
“您的好意我领了,但我做这行也并非全是为了钱。”
“你的意思是我过度解读了?自作多情吗?”晨利落地脱下衣服。
“我可没有那样说,是您自己说的,先生。”
她见晨已经一丝不挂,便继续说:“现在让我们开始吧,我至少能保证让您的钱不会白花。”
“希望如此。”
晨领她进入卧室,霎时间,却忽然提不起一点兴致,也许是又想起了前女友。
第四个面具是奶奶,死于年老;第五个面具,是与父亲再婚的年轻妻子,死于自己父亲的刀下。
在这里,晨回想起读高中的一些情景,那个女人年纪轻轻,或许可以当她的姐姐,可是却成了晨的**。
在那个青春犹如雨后春笋般滋润生长的年月,禁断的经历令他焦灼万分,面对起安静躺在床上看着她的4号,竟然有种说不出的愧疚。
“穿上衣服吧,钱我会照付的。”
她满脸错愕,脸通红的像朝阳,这是晨所意想不到的,这个行业内竟然能容纳进这种不懂事的家伙。
“你当我是什么?”她义愤填膺地说,仿佛此刻他就是《自由引导人民》画像中的女主角。
“你以为做我们这行就没有自尊吗?”她说,“你错了,也许我可以呼之即来,但我绝不接受挥之即去。”
“你的钱我也不想要,因为我觉得脏。”
她说完话开始拾掇起衣服麻利地穿上,只留下赤身裸体的晨呆在原地。
第六个面具是母亲的妹妹,也就是他的姨妈,死于癌症。第七面具,是他未出生的女儿,第八个面具晨领养的小姑娘。
第九个面具他收藏在床下,始终没有拿出来。就是4号躺的那张床上。
五年后,晨去世了,死于车祸,第九个面具始终没有挂上,而第三个也应该在摘下来了,他的前女友成为了残疾人运动员。
而第八个面具应该摔的粉碎,那个小姑娘被他遗弃后又起死回生,被一户好心人家收养。
可是,第七个面具是因为宫外孕导致的。
晨的鬼魂也许会看到若干年前的下午,第五个面具后面的面容,所有因果皆因为自身的错误,但人生在世又怎能不犯错呢?第六个面具,完全是没有必要挂起来的,因为晨去世前也被确诊为肺癌。
第四个面具,大概是唯一历经岁月的摧残后才挂在墙上的,即便不取下来,万年以后也会消失不见。
第二个和第一个面具,仿佛直接宣判了晨未来的死亡,因为生活从一开始就对他过于残忍。
至于4号,她融进拥挤的人流中,就是晨曾透过落地窗看到的那条大街。她抬头再次看到那扇窗户时,或许才能理解当年的晨,尤其是包里装着一本艾滋病的确诊病例时。
仿佛冥冥之中都是必然,第九个面具就是为她所准备的,只不过五年后才用上。她踩着雪花仰望漫天繁星。想起自己若干年前用的名字,4号声泪俱下,晨此刻如果能看见,那些人间烟火,大概会和4号产生某种共鸣,真正的悲哀降临时,要做的就是前行,所有的面具都是灰烬中的沙子。无需缅怀,因为终将遗忘,无需纪念,因为没有意义,更无需将它们挂在墙上去提醒自己,因为那就是墓志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