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铧绒狞笑道:“燕风,你终于承认了!难道你不想为父报仇吗?”
燕风神色自若,道:“想!天天想、时时想、刻刻想。”
靳铧绒闻之色变,不自觉的站起来,静默须臾,道:“燕风——有骨气——有胆量!你的杀父仇人近在咫尺,还等什么!”
燕风道:“是谁?”
靳铧绒道:“明知故问。”
燕风哈哈大笑。金铧绒禁不住胆战心寒。
燕风道:“义父与家父有何仇怨?”
靳铧绒被问懵了,道:“有没仇怨——你父是被老夫杀的,你尽管报仇雪恨!”
燕风道:“义父与家父本无仇怨,家父不是死在义父手里,而是死于自身的卑贱。弱肉强食天经地义,卑贱渺小连苟延残喘都不配,谈何生存的权力!燕风的杀父仇人是卑贱,是卑贱!若摆脱不了卑贱生而何欢死而何惧。义父不但不是燕风的仇人而是燕风的恩人,义父把燕风从卑贱死神手里夺回来,燕风虽肝脑涂地不能相报。若义父不信,请义父赐儿一死。”
燕风的一席奇谈怪论,把饱经世事泼皮出身的靳铧绒惊住了,又敬又怕,沉思片时,道:“好个伶牙俐齿之徒!老夫今日成全了你,免得养虎遗患。”抽出公案下暗藏的青钢麟角双刀,疾步上前朝燕风脖颈就砍。
燕风引颈受戮。金铧绒手中钢刀离燕风脖颈寸许停住了,道:“你真的不怕死?”
燕风道:“燕风怕的是像草芥一样生存,与其卑贱苟且偷生不如一死。”
民不畏死何以死惧之。靳铧绒深感惊恐,面带窘色,沉思良久,道:“燕观察,你要如何?”
燕风道:“义父不认孩儿,请赐孩儿一死。”
靳铧绒道:“燕观察何苦妄自菲薄,你如今是相府的红人,马上要做相爷的东床快婿,我这小小的七品刺史还要仰仗你燕大人呢!”
燕风道:“燕风能有今日全是义父所赐!燕风在京城、在相府,人们闻听燕风是三蝗州刺史的衙内,都给几分面子。今日若失去义父荫比,燕风今日的一切瞬间化为乌有。若义父不弃孩儿,孩儿定肝脑涂地,效犬马之劳!报答义父再造之恩。”
靳铧绒本是泼皮无赖出身,没想到还有比自己更卑鄙无赖之辈,为了谋取富贵竟厚颜无耻讲出许多道理,真是应了那句话“人要不要脸鬼都害怕”。
靳铧绒心中不免胆战心惊,燕风与相府有些瓜葛杀不得,一时又无良策,权且应了他,道:“燕观察请起,但愿你是心口相应!”
燕风扣头血出,道:“燕风对天明誓:燕风若心口不一甘愿群狼分尸!”
靳铧绒道:“燕观察请起。”
燕风道:“义父大人不认孩儿,就赐孩儿跪死在这儿吧!”
靳铧绒言不由衷道:“本州有你这样智勇兼备龙驹凤雏的螟蛉子,怎会不认呢!我儿峻彪起来,起来说话。”丢下钢刀扶他起来。
燕风把在京城为靳铧绒买的奇珍异宝及吃的穿的用的恭敬呈上。靳铧绒全部笑纳。金、燕二人面子上看和好如初。
日月如梭,转眼八个月过去了。三蝗州的盐行老板谢钟仰仗知州靳铧绒的庇护,强行霸占了三蝗州的食盐生意,官商勾结,狼狈为奸,牟取暴利,赚个盆满钵溢。临近年终,谢钟备了一份五万贯的重礼送进了金府,晚上在“杜康楼”宴请刺史靳铧绒。
“杜康楼”的一间上好的阁子,七八个妙龄歌姬轻弹琵琶轻歌曼舞,靳铧绒与谢钟欢聚一堂,温香软玉满怀,依红搂翠欢快,推杯换盏,谈笑风生,话到紧要处屏退歌姬。
谢钟媚笑道:“要不是刺史相公庇护小的,将那些私盐贩子统统绳之以法,小人哪能独霸三蝗的盐行,哪有今日气象,财源滚滚想挡都挡不住!不过前些日子梁城郡王府的兵曹参军方逊巡察三蝗,方逊那厮软硬不吃,小的吓得魂飞魄散,若是被他查出端倪,那小的就是生八个头也不够砍的呀!方逊那厮是何方鬼魅,老爷您没几天就把他打发走了!”
靳铧绒道:“方逊一个乳臭味干的黄口孺子,乾德四年的武进士,在宋州义忠县作过从九品城砦,在鱼龙县作过巡检使代理过县令;他来三蝗查什么,我三蝗的诸般账目天衣无缝,本州杀些私盐贩子那是执法如山;那些私盐贩子哪能与你谢钟相提并论,不变贤愚的愚夫愚妇们诬陷你为盐枭,本州焉能不为民做主,你不但不是盐枭而是盐神,解决了我三蝗百姓无盐之苦;本州使得人尽其才,地尽其力,物尽其用,货畅其流;哈哈!胎毛未退的黄毛小子跟我靳铧绒斗再学十年”
谢钟追欢买笑,道:“纵使他再学十年、二十年,这辈子——不——下辈子也甭想!一个小小的从八品的兵曹参军竟敢太岁头上动土,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刺史靳铧绒与盐枭谢钟正在得意之时,真是乐极生悲甜中生苦,倏地,一位蒙面黑衣人手持青龙剑破窗飞入。顿时靳铧绒吓得毛骨悚然,谢钟吓得魂不附体。
蒙面人青布蒙面,露出眼睛、鼻子、嘴巴,眼里喷射怒火,怒不可抑,霹雳咆哮声振屋瓦,道:“靳铧绒祸贼!纳命来!”一道寒光如暴风之迅疾射向靳铧绒的咽喉,剑势刚猛。靳铧绒迅速掀起桌案向蒙面人的长剑掷去,转身逃命,呼叫道“来人!捉拿刺客,捉拿刺客!”吓得嗓子都劈了。桌案上杯盘酒菜洒满一地。蒙面人见桌案掷来,手腕一抖,剑光旋转,桌案被青龙剑绞成无数碎片四处飞溅,旋即,箭步上前,一招“疾风贯耳”青龙剑逼金铧绒太阳穴横扫。眼看青龙剑就要削到靳铧绒太阳穴,“噗通”靳铧绒摔倒在地,原来他惊慌失措疲于奔命一步踏空,捡了一条命,一层头皮连带着发髻被削去。蒙面人紧接着,一剑朝靳铧绒脑袋猛劈,“铛”的一声,火星四射,长剑劈在一柄阴风剑上。这手捻阴风剑的人正是燕风,拦住蒙面人的去路,护着靳铧绒。
靳铧绒平日作恶多端做贼心虚,无论到哪儿都带着武艺高强的亲随,这日到“杜康楼”赴宴,义子三蝗州观察燕风在门外侍候随时待命。燕风听得靳铧绒呼喊知道危难在即,并不急于出手,等到千钧一发之时,疾速而出,方显英雄本色,使靳铧绒捐弃前嫌感恩戴德,使靳铧绒明白自己是不可或缺的人才。
蒙面人的长剑劈在燕风的金蛇剑上。燕风顿觉手指一阵微麻,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没有,深知蒙面人绝非等闲之辈,小心应敌。蒙面人见燕风抢救靳铧绒,大肆咆哮“天贼!”手腕急速上翻,一招“碧云吹恨满瑶天”剑光点点直逼燕风面门,气势迅疾刚猛。燕风一惊看出蒙骗人剑法招式确实外家功夫上乘武学,刚劲十足,迅猛异常,大开大合,冷弹脆快硬,大有一招夺命之势;急使一式“金蛇拨雾”相迎。蒙面人挥剑连劈带刺,剑法刚强峻急,一出手不是一招而是五招,一招比一招紧,一招比一招狠,一招比一招猛,一招比一招急,招招相连,环环相扣,如黄河之水天上来奔腾不息,势如奔雷,力拔千钧。燕风毫不示弱,鼓剑迎击,所用的金蛇剑法以凶猛暴戾著称,九分凶猛,一分阴柔;与蒙面人的剑法同属刚猛一路,二人以刚对刚,以强对强,针锋相对,各不相让。两柄剑,上下飞舞,寒光如电,如两条蛟龙恶斗,似两只猛虎争食,人影剑影交织一团,时聚时分。蒙面人意在金铧绒,一连数招“恨似山峰插入天”、“怒卷银汉下天涯”、“鲸怒饮乾沧海水”,只攻不防,青龙剑如一道道闪电风驰电掣,刹那朝燕风席卷而来。燕风明白这是拼命的气势,迅疾遮挡躲闪。蒙面人那会放过稍纵即逝的机会,足尖点地从燕风身旁飞掠而过。
再说那靳铧绒虽然也是见多识广,但还没见过今日的惊险,生死就在瞬息之间,惊吓的魂飞魄散屁滚尿流。燕风挡住蒙面人厮杀之际。靳铧绒早想速速逃生,可是两腿瘫软拔不开脚步,斜倚在墙壁像是粘黏上一般一动不动傻呆呆的观瞧。蒙面人抓住机会那肯放过,一剑迅猛直逼靳铧绒的前心。千钧一发之际,燕风迅疾纵身扑倒,身体贴着地板急速滑到靳铧绒脚下,左手抓紧靳铧绒的脚腕猛地往后一扽,靳铧绒身体速即一斜身,蒙面人的青龙剑刺伤了靳铧绒的左臂。燕风的阴风剑奔蒙面人肋下就刺。蒙面人不躲不当,青龙剑朝靳铧绒猛刺。燕风见事态紧急,一脚将靳铧绒蹬出几尺外,但自己刺蒙面人的一剑也微微走偏,蒙面人肋下还是被划破一道血痕。蒙面人回身挥剑再刺靳铧绒。燕风脚尖一点墙壁,贴着地板滑到靳铧绒身边挡住蒙面人。蒙面人手中青龙剑如暴风骤雨,出手就是十几招“十二狞龙怒行雨”,狠猛凶残,攻势凌厉,手刃靳铧绒志在必得。面对不顾死活的风魔,燕风惊出一身冷汗,急促以“竹蛇飞蠹射金沙”相应。
燕风所用金蛇剑法与蒙面人的剑法都是以刚猛见长,应了那句话“狭路相逢勇者胜”、“一夫拼命万夫莫敌”,谁敢亡命谁站上风。燕风虽然感到不拼命不行,但真要拼命则顾虑重重,他的目的明确就是富贵而不是亡命,可以说拼命保护金铧绒有作秀的成分。那蒙面人则不然,是真亡命。燕风的金蛇剑法发挥的威力就有所折扣,但功底不弱。蒙面人杀的眼睛都红了。结果二人互有创伤,蒙面人身中四剑,燕风受了三处剑伤。
这时知州靳铧绒其余在房外等着侍候的亲随闻声,各持刀枪蜂拥而至。蒙面人知道大势已去,一时刺杀不了靳铧绒,鼓剑边杀边退,七八个靳铧绒的亲随应剑身亡。蒙面人杀出一条血路,凌空飞起,瞬间消失在茫茫夜色中。燕风尾追而去,追了一二里路,没有追上,折返回去。
靳铧绒早被众亲随护送回衙门。燕风在侧小心服侍。靳铧绒回想起:蒙面人与燕风那场厮杀,蒙面人以死相拼招招致命,燕风拼命救护招招夺魂,不像是燕风与蒙面人事先安排好的一场戏;自己两次从蒙面人剑下死里逃生,全仗燕风破釜沉舟忘身相救。靳铧绒对燕风不仅捐弃前嫌,而且更加崇信,视为腹心。
再说,那蒙面刺客是何方人物?
蒙面刺客正是燕云。
且说燕云和义兄鱼龙县代理县令方逊在“大林沟”分手后,东逃西奔,急急忙忙,行过了几处州府,正是“饥不择食,寒不择衣,慌不择路,贫不择妻。”心慌抢路,一连地行了半月之上,走到墨州铁门县的范家垭。
时至开冬,大雪纷飞,山寒水冷。燕风进了范家酒肆,抖落满身积雪,找了一副坐位坐了,向酒保点了些酒肉,心情郁闷,边吃边饮;愁眉锁眼,忧心忡忡;寻思,四海茫茫,何处是家,下一步要迈向何方,不住自问——往哪儿去?往哪儿去?不觉半个时辰过去了,酒保过来收钱,骂道:“腌臜泼才!要吃到几时,快快付钱滚蛋!”
燕云心中烦闷也不计较,掏出一两银子丢在桌子上。酒保怒道:“药铺裏开抽屉找玩!一两银子吃个鸟!”
燕云道:“这酒肉就是在县里、州里上好的酒肆也值不得半两银子,你怎么如此讹人?”
酒保冷笑道:“呵呵!骆驼生驴子怪种!秤二两棉花访一访,在范家垭吃喝也敢讨价!现在不是二两银子的事了,是五两银子!”
燕云道:“五两银子!”
酒保道:“费了爷爷许多口舌,现在是十两银子!”
燕云道:“这莫不是喝人血!”
酒保道:“跌在竹园里该扦千死!竟敢犟嘴,拿一百两银子给你一条生路。”
燕云道:“如此明火执仗,就不怕官法吗?”
酒保道:“好!爷爷今天看在老天的情面给你讲讲什么叫官法,这周仁美的墨州刺史就是我家范老爷花银子给他买来的,周仁美是墨州的天,我家范老爷就是墨州的天上天。腌臜泼才!长见识了吧,可这见识不能白长,拿二百两银子,牛屎虫搬家滚蛋!”
燕云收起桌子上的一两银子,二话不说,背上行李转身就走。酒保哪肯放手,操起桌子上酒坛子朝燕云就砸,刚举过自己头顶,坛子“啪”的一声落在自己头顶,直挺挺站着不动。在看燕云的青龙剑早已戳穿他的胸膛,速度之快就在眨眼之间。燕云抽出青龙剑转身而走,鲜血从酒保胸口迸射而出,须臾,“哐当”酒保尸体倒在血泊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