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感情其实有时候很奇怪，各种情绪的转换之间经常会有些无迹可寻的突兀，就像此时的孙六缘一样，前一刻他还对陈明抱着极大的歉意和担忧，可当他看见现在陈明脸上那明显装出来的无辜时，却依然转瞬间便只剩下了对眼前这个装模作样的家伙的鄙夷了。

不过，就算这样，二人隔空相望了片刻之后，也还是一脸鄙视的孙六缘最终败下了阵来，毕竟他再怎么对陈明那毫无根据的自信表示出不满，也不可能只用一个眼神便让一个自我感觉良好的混蛋意识到自己的错误的。

他还需要更多的东西来镇压住陈明。

于是，下定了主意的孙六缘便就那样，在先下了一城的陈明有些得意洋洋的目光中，从面前小山一般的公务堆中翻出了一摞看上去不厚不薄的小册子，缓缓翻了几页后，才在陈明变得诧异起来的神情中，开口道，

“这应该是今年一月份的投诉吧？哦，是了，在这里，一月十六号，”

说着，孙六缘伸手在那册子上轻轻一点，然后诡异的看了一眼陈明，又在陈明越发不安的心情中，低下头看着那小册子，继续道，

“嗯，根据在场的监察司校尉的口述来看，当时是镇鬼司因为捉鬼过程中的不当操作，导致了镇魂瓶的中途炸裂，而后经过了阴律司在场校尉的同意，你开始出手，之后在追踪过程中翻墙夜入了当地的一户人家的院子，而且在秒掉了逃跑阴魂的情况下还顺手……顺腿踢断了人家宠物狗的一条后腿，再然后就是和正好听到了动静赶出来的王姓农户发生了争执，结果就是交涉未果，王姓农户也断了一条腿……”

初时，陈明还有些疑惑孙六缘的举动，可当他一开口说起来的时候，陈明便知道了他说的是什么了，而这时，听见孙六缘貌似说完了之后，陈明便也讪讪的笑了几声，然后有些尴尬的对孙六缘说道，

“那不是……那不是那个大哥忒能埋汰人了嘛，生说我是个偷儿，我把证件都给他看了都没用，而且他还讹我，说他家那狗是什么混血杂交的藏獒，要我拿一万块钱出来才放我走，我这也是一着急，没控制好力道……”

陈明很是认真的解释了一番，尤其是说道那人讹他的时候，简直义愤填膺的不行，不过，他这也算是眉眼抛给了瞎子看，孙六缘连眼皮都没抬，只是待他说完才继续面无表情的继续说道，

“还有这个，三月二号早上，刚刚和王新王大人一起执行任务回来，于大门口发生争执，遂又动起手来，最后被闻讯赶到的殷大人和李大人拦下时，你们两个人已经致使了靠近北街的监察司和我斩鬼司的部分的外墙垮塌、房舍被毁，和北街上的部分道路被毁，甚至连安泰门都塌了一角，哦，对了还有当时正在站门岗的冯阔和老洪也被打伤了……”

陈明一听见王新的名字，立即便有了些火气，好不容易等到孙六缘说完，当时就起了身准备说些什么，而且看陈明此时的架势，该是破口大骂的概率会更大一些。

好在孙六缘这一次没有给他机会，上一段话音刚落，便好像气都没换一般的立即续上了下一段话，把陈明酝酿了一肚子的污言秽语全都扼杀在了摇篮中。

“这个是，三月二十八号的，哦，这是与关南卫所的联合任务……”

“关南卫所，联合任务”，这八个字一入眼帘，孙六缘的表情终于有了些变化，不再是刚刚的那种面无表情，而是颇有些复杂的来回变化了几次，或是惊叹，又或是佩服，又或是有些恼怒和往事不堪回首。

此时，陈明也安静了下来，不再一心想着骂王新了，他略有尴尬和无奈的看着孙六缘，眼神之中透露着一股真诚无比的悔恨，就好像在无声的向孙六缘传达着一句话，

“老弟啊，别念了，我知道错了，我承认我满脑子都是肌肉了……”

孙六缘自然不会真的被陈明的表情骗到，这位统领大人虽说大部分时候都会以一种波澜不惊、沉默寡言的面貌示人，但是私下里和熟人相处的时候大抵上也会偶尔脑子一抽，要么开始中二，要么就开始逗比……

当然，人都是会有很多种表现性格，而且会随着对他人感官的变化而逐渐变化，大体上从分手之后的情侣们身上便会看出些端倪来。

再说孙六缘，此时虽然他在和陈明相处的这些年中已经可以做到习惯性的对陈明的某些行为视若无睹了，但是毕竟他刚刚才惊醒过自己不能对陈明太过份了，此时也就更不会咄咄逼人了，便在一声叹气之后，合上了手中的那本仿佛是陈明的闯祸大合集的册子。

不过，既然提起了关南卫所的事情，当时并不在场的孙六缘也就彻底起了好奇心，毕竟那事情当时闹得挺大的，甚至陈明都被李工带去了天都疏通关系，那之后，陈明和李工更是差不多一起消失了近两个月，直到所有人都以为出事了时，他们才终于又一起回来了。

当时孙六缘也没有多问，而且后来杂七杂八的事情又太多，他也渐渐忘了问陈明，而今天正好提及此事，孙六缘便不愿错过这个机会，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问了陈明一句，

“关南卫所的这件事，我只是看过报告，上面只是说你任务期间与关南卫所镇鬼司的副统领起了争执，然后一个人放翻了当时在场的所有关南卫所的人，顺带还完成了任务，你怎么做到的啊？”

孙六缘自己刚说完，倒是立刻也意识到了自己想问的其实不是这个问题，便一拍脑门，又补充道，

“不是，我想问的是你怎么会跟关南那帮人起冲突的？”

孙六缘和陈明二人的交谈还在继续，倒是谁都没有发现此时屋子的门外却是还有两个人，这二人看位置应该也是正准备敲门进去，老的那个自然不必多说，便是钱老头无疑了。

而与他在一起的另一个人，虽然面庞年轻，身材却异常魁梧，不过此时他却正有一只手打着绷带挂在了脖子下面，却正是上午被陈明误伤到了杨一。

而此时，刚刚听完了孙六缘话语的二人，倒是按捺下了敲门进去的想法，只见那高大的身影缓缓回过身子，看着老钱伸出没受伤的手向屋里指了指，又放在嘴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老钱其实也是好奇这件事情，看见了杨一的手势，自然也知道这个铁塔一般的“小”伙子的意思，便也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于是，就在这么一个深夜，这一老一少的二人，倒是连渐起呼啸的北风都顾不得，反而专心致志的偷听起陈明和孙六缘的对话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