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漆黑无比。
电闪雷鸣,大雨滂沱。低沉的黑云不时炸裂着电弧。
雷光下,一片奇形怪状,看起来扭曲而狰狞的高大林木,正顶着暴雨,恨不得刺穿头顶的雨云,树枝针叶如同炸毛了一样,横向肆意铺散着,以至于下面深厚的腐烂落叶几乎见不到一点光亮。
一阵暗淡的光芒掠过。
漆黑的雨夜里,一身铠甲散发出的光芒,成了此时丛林里最醒目的光源。覆面头盔下看不清面容,纹章塔盾,厚重的肩甲,斜挎的披风,闪耀着冷酷神圣辉光的华丽板甲,胸前还有庄严的天国之门纹章——云端笼罩的金色高耸大门图案;十字纹饰的裙甲和板链复合重靴,全副武装的装甲,却没有一点张扬的菱角,看起来就有一种坚不可摧的感觉——而对绝大多数人来说实际也是如此。加上手里一把将剑柄都雕刻栩栩如生天使的长阔剑,使整个人的气势更显强悍。
这是一名天堂守卫。天堂守卫,百夫长。
然而此时,这位高贵强大的战士却狼狈无比。往日浑身闪烁的金光已经暗淡,乍看漂亮华丽的盔甲满是战斗的痕迹,还有些许划痕。腰侧一道半尺长的伤口,已经被雨水冲的发白。高速狂奔之中已然喘息不止,忍耐着虚弱感的同时,仍不忘用余光确认身后及两侧的动静。然而大雨浇灌的丛林里,视力被限制,摇曳的枝叶和灌木都极大的阻碍了他的视线。
“迟早会被追上。”战士思忖间,坚毅的脸色未见丝毫动摇,却流出了一点遗憾……“可惜,不能再守护圣女……嗯!?”战士突觉危机,一脚爆踩地面,如同炮轰般炸开了脚下的枯枝烂叶,拧身的同时,手中重盾急速后拉,堪堪挡住了一道急速飞射的流光。
随着“吭”的一声,战士持盾的手一停,一声低喝,便顺势单膝跪地,护住全身;刚稳住身形,瞬间又是一道流光砸中盾牌。战士被砸地浑身一颤,只是那流光打在盾上并未奏效,瞬间弹飞了出去。
不远处的黑暗雨幕中,一道套着半身连帽斗篷、穿着轻便铠甲的矫捷人影踏着树干,几个跳跃就落在了战士不远处,捡起了最初投射来的流光——竟是一把通体黑色的长剑,被暴力投掷又被弹飞,也未见一点损伤。
“快而重......呃”战士已经是扶着重盾的手微松又握紧,调整了下姿势,才缓慢站起身来,呻吟了一声,随即爆喝:“雷佐尔!罪人!叛徒!我,凯什?阿伦斯——天堂守卫!绝不屈服!”
雷佐尔停在凯什十步之外,顺手把黑色长剑插在了地上,就抬头看着凯什。即便隔着雨幕,凯什仍能清楚地看到雷佐尔兜帽下的年轻脸庞,因为被雨打湿显得不怎么精神的火红短发,沉着带着复杂意味的双眼,以及抿紧的苍白嘴唇。
“凯什,不必如此。”雷佐尔沉默片刻,随即开口。“你知道......”
“够了!”凯什面颊涨红,脖子青筋暴起,咆哮着:“雷佐尔!你说的每一个字我都无从相信,唯有战友的鲜血真实无比!无论你有多少理由,我只知道,你杀了他们。今天你会杀了我,但我会等着你下地狱的一日!”
“那就不必多说了,凯什……”雷佐尔找回另一把长剑,左手插回剑鞘;右手反握长剑,并微微躬身,“你是——天堂守卫!”话语落下,两脚蓄力爆发,快速前冲!雷佐尔脚下的泥土落叶,乃至雨水都被拉起,形成一道龙卷跟在雷佐尔身后!
凯什在听到那句“你是天堂守卫”后就缩盾后退,双眼越过盾牌紧盯着雷佐尔,拔出长剑,严阵以待。他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对于这个男人来说,只要天堂守卫尚未覆灭,他就绝不会停止猎杀!
眨眼间,雷佐尔狂奔而至。
凯什微微屏息,心中闪过念头。“雷佐尔...很强。力量、速度、耐力,都强于我...如此下去,我必死无疑。而且雷佐尔...军团乃至圣女是否知道一直在与我天堂守卫敌对的人是他?所以应该逃回去吗....面对雷佐尔逃跑......”一瞬间的思考并没有什么效果。眼看着雷佐尔已经冲到五步以外,凯什举盾发力,猛然前冲。雷佐尔躲闪不及——实际上他也无需躲闪。
雷佐尔轻踩地面,跳了起来,左脚踩在了大盾中心,右脚前踏,接力一蹬,就纵身翻到了凯什身后。接着长剑由上而下,刺向凯什颈部。凯什前冲之势不止,矮身跪地前滑并迅速把盾牌向身后甩了过去,挡住了雷佐尔的剑。一击不成,雷佐尔以远超凯什的速度回身,猛踹了盾牌一脚,而凯什发力不及,为了手臂不至于跟着盾牌被拉伤乃至脱臼,只好松手。
看着凯什打了个滚才爬起来,雷佐尔并未追击。没有了盾牌的凯什说什么都不是雷佐尔的对手,而逃跑的希望也及其渺茫。一时间,两人沉默在雨中对立。
“雷佐尔,圣女和兄弟们会为我报仇的,他们迟早会发现你,抓住你,给予你应有的审判。”见逃生无望,凯什的声音反而变得平缓。
“凯什,你该是知道真相的,至少也应该听说过一些。我从未从未背叛所有人,是你们背叛了我。我不认为我的所作所为有任何错误,该付出代价的,绝不会跑得掉。”雷佐尔的声音平缓无比,只是被黑夜和冷雨渲染了一丝冷然。
凯什沉默。他是真的听说过,看到过。如果换了立场,凯什觉得自己怕是会疯....但那也是不存在的假设。
因为...
“雷佐尔,”凯什的声音带着喘息,“如果我是你,就会战死到最后。我的存在就是为了忠诚,和战死。不论发生了什么,回归天国就是我的归宿。你不会杀死你曾献出忠诚的人,但你正在把她推向绝路。你的复仇并不是时候,而你的仇人......她只是做了她该做的,和不得不做的。”
雷佐尔看着凯什,提起剑向着对方走去。他当然知道,这一切不完全怪某个人,而是权利倾轧和内忧外患的结果,或者——他要为之复仇的人们,还有更多,不过就是炮灰,牺牲品,和被人随意跺碎的尘埃而已。
所以哀伤,所以反抗,所以愤怒。
所以——
“回到你的天国吧,凯什。”雷佐尔已经走到了凯什身前,剑尖从凯什背后透出。坚固的铠甲好似没有造成任何阻碍,而凯什,也许是没反应过来,也许是体力不支,或许是他不想躲避...总之凯什死了,他没有留下更多的话语。
凯什砸在了泥土和腐叶里。
雷佐尔一动不动。
......
清晨,雨停了。
雷佐尔背着他的剑,离开了这片树林。不曾有人知晓,一个坚定、忠诚、可靠的战士埋葬在这里。雷佐尔唯一能做的事,就是让老友的遗体不至被曝晒,并沉睡在他自己的盾牌上。
很多人,必须死。
还有些人,他们该偿付的代价决不只是生命。
只有一个人......他会把自己亲手交给她的东西,拿回来。
哪怕没有人会获得快乐,更不会有人可以抛弃枷锁。
所谓复仇...所为复仇。
不外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