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就在此时,傅锦仪陡然抬手道:“把这梁进忠给我捆起来!”
门外早就候着的四五个膀阔腰圆的婆子一拥而上,将“梁进忠”扑在地上,拿绳子结结实实地捆了。傅锦仪则从袖中抽出一柄绣金的匕首,猛地捅进了“梁进忠”的衣裳里。
一刀下去,地上的“梁进忠”滚在地上起不来了,滚了两下子就伸直了腿死过去。傅锦仪拍了拍手,回头笑道:“二姐姐,你很怕他吗?可是你瞧,他现在被我杀了。”
躺着的“梁进忠”被婆子们抬了下去,而床上的傅柔仪目光呆滞地盯着。半晌,她自个儿把头抬起来了,朝傅锦仪道:“他,他死了?”
“自然,今日我就是为着给二姐姐出气,才把他骗了过来!”傅锦仪笑道:“二姐姐,你看清楚了吧?刚才死的那一个才是梁进忠,我是你的八妹妹,你不会不记得我了吧?”
傅锦仪只是把刀子捅进了那厮的胳膊肘下方,并未杀人,只是那厮也卖力,在地上打了好几个滚最后两腿一蹬,看着就是真的死了一样。傅柔仪大睁着眼睛,半晌,她倏地从床上坐了起来,道:“八妹妹,你,你真杀了他?”
这话一出,傅锦仪心里是一块大石头落下了。
“二姐姐,你可算认得我了!”傅锦仪忙道:“二姐姐,都过去了,你现在不是好好的么!而且,你不久之后就要出嫁了啊!”
“出,出嫁?”这两个字对于傅柔仪来说,不啻于另一声惊雷。她整个脑子都是懵的,被梁进忠侮辱,被救出火场,如今又要出嫁……
她受了那样的凌辱,已经是残花败柳了,又如何出嫁,谁又会要她……唉,等等!
不对,她不是残花败柳!梁进忠是个太监,他凌辱了自己,但是,但是……他不能人道!自己,自己的落红一定还在的……
没错,就是这样!八妹妹说得对,一切都过去了,自己已经没事了!而且婚期马上就要到了,等待她的是远在千里之外的婆家,是一段新的开始!
傅柔仪的神智突然之间就清明起来了。她的眼睛渐渐恢复了光彩,下一瞬,她猛地抓住傅锦仪的手道:“八妹妹,我的婚期是什么时候?”
“七月初八。”傅锦仪轻轻吸了一口气:“听说,二姐姐的夫家章家那边,有一种花叫做凤凰花。按着当地的风俗,原配正室的象征并不是牡丹,而是凤凰花。七月初是凤凰花开的日子,所以章家特意将婚期定在这个时候。二姐姐,你看,章家很喜欢你。”
傅柔仪怔怔地,半晌低声道:“这,这是真的么……”
傅锦仪这才笑了,指了指傅柔仪床头上摆着的一尊玛瑙玉瓶道:“你瞧,这个瓶子是章家送给你的随礼,只是你从来都不肯看一眼。这上头就雕刻着凤凰花,你看看。”
傅锦仪将玉瓶捧到了傅柔仪跟前。
傅柔仪没有伸手去接。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终于,她落下泪来,讷讷道:“这花,真的很漂亮……”
傅柔仪的病症竟真的好转起来。
随着“梁进忠”死在她眼前,她似乎终于找回了安全感,确定了自己已经从噩梦里走出来了。随后几日里一天三顿地喝药,梦魇的毛病也开始减轻。
蓉给她诊了几次脉,一次比一次更好些,如此大家才都放下了心。一晃眼过去,傅柔仪的婚期越发地近了。
三太太也越发忙碌起来。
其实如今的傅家上下,一直在忙着给傅锦仪预备嫁妆,真正给傅柔仪操办的东西并不多。只是傅柔仪和傅萱仪两个婚期赶得紧,傅柔仪更是仓促,事情一多也就乱了。好在这时候傅老夫人出了个主意,命傅锦仪跟着三太太帮忙操办傅柔仪的婚事,既能帮上忙,又能亲眼学着嫁娶事宜,等轮到自己的时候不会慌了手脚。
傅锦仪曾做了三年的侯府主母,这点子事哪里能难倒她,而她能够正大光明地插手傅柔仪的婚事,更成了她能够布置周全来谋杀傅妙仪的一个机会。她费了大力气,将自己看中的几个得力的人调配成了傅柔仪的陪房,并用尽了威逼和利诱的等等手段,使得这些人尽数对她尽忠。除此之外,她还特意拜托蓉去寻得了几样诡秘的药物,届时若是不能折磨死傅妙仪,一碗药下去毒死了也是可行的。
这些陪房们虽然是被傅锦仪拿来利用的,只是挑出来的人面上都还不错,要么是家里三代的世仆,要么是有头脸的管事等,傅柔仪见过后很是满意,对傅锦仪道了谢。而傅锦仪也不是个过河拆桥的,选好陪房后,她又帮着准备成婚当日宴请宾客们的名帖和回礼,帮着凑傅柔仪的嫁妆。外头人瞧着,倒是传出荣安县主擅操持中馈的贤名来。
事情进展顺利,傅锦仪心里也轻松。一切似乎都相安无事,那一日的火灾也很快被嫁娶的喜气所遮掩。等到了傅柔仪成亲当日,前来恭贺的宾客竟和那日傅老夫人办生辰时来的人差不多了。
大家都知道傅家水涨船高,自然要抓着机会过来结交的,热闹的场面使得曹姨娘和傅柔仪两个颇有些受宠若惊。三太太在外头应酬宾客,傅锦仪则陪在傅柔仪跟前,笑看着几个嬷嬷们将一层一层厚厚的白胶往傅柔仪脸上刷。
傅柔仪端坐着不敢动弹,她很是紧张,连早膳都没有吃。曹姨娘正抓了一把一把的撒子和桂花糖往她身上装,道:“二姑娘是要远嫁的,今日傍晚上路,一路上又奔波劳累,不吃点东西怎么成!”
远嫁的姑娘,接亲就是一项浩大的工程了。新郎会领着家中管事、陪房、护院等大队人马过来,姑娘出嫁后一开始是做轿子,出了京城就换马车。因此傅柔仪今日出了傅家的门后,还有千里的路途等着她。
按说她不该现在就紧张,又不是今日洞房。只是她还是浑身僵硬地坐着,也不肯吃东西。
她满脑子都是未来夫婿的模样,虽然她从未见过他。
她前头二十年的日子都是浑浑噩噩的,庶女,生母不得宠,才学相貌都不出众……能安稳地在傅家的深宅大院里活到现在,或许还正是因着她的平庸无能。这样的人生没有任何意义,父亲和祖母从来都想不起还有她这么个女儿,而嫡母谢氏又是个阴狠严苛的,她对自己的婚事从不报什么希望……
如今谢氏死了,三婶娘至少不是谢氏那么狠毒的人,给她挑了一件还算过得去的婚事。对她来说,她已经十分满意了。毕竟她很清楚,作为不得宠的女儿,她很可能被家族推出去成为换取利益的牺牲品。
她的夫家章家,会是什么样的呢?她不知道,但她充满期待。她的丈夫比她年幼三岁,听说是个不大懂事的半大子。是啊,这样很好,她能够成为原配嫡妻,丈夫也没有大的毛病……
这已经是她的福气了。
傅柔仪轻轻地吸着气,眼睛里泛着羞怯而期盼的神采。这样的神采傅锦仪太熟悉了,那就是自己当年将要嫁到萧家时所拥有的。
傅锦仪暗自叹了一口气。
她还真有点羡慕傅柔仪呢。能够嫁给一个门楣不高、家事简单的人家,而不是因为家族的权欲斗争嫁给什么公侯王爵……身为女子,能一辈子平安喜乐就是最大的福气,什么荣华富贵、地位权势,那些东西可都是沾着血的。
也罢,人各有命。上一世看似花团锦簇的萧家,最后令她死无葬身之地;今生要嫁的又是内忧外患、深陷党争旋涡的徐家……只盼着她能在徐家活得更久一点。
正说着话,外头突地有媳妇进来回话。
傅锦仪的眉头皱了起来,道:“有多么要紧的事,非要这个时候回?”
傅柔仪是出嫁的新娘子,她的屋子里等闲人是绝不能进的——傅锦仪几个作为亲姐妹过来送嫁是习俗里有的,而曹姨娘只是个妾室,还是上头老夫人和三太太开了恩,允许她进来伺候傅柔仪。四周服侍的下人们更是妥帖周到,不能擅自进来回话。
回话的媳妇站在门口,瑟缩道:“八姐,的确是有事。京城指挥使徐大将军和晋国公府的几位少爷都过来了,徐大将军命带话给您,让您出来赴宴。”
傅锦仪的眼角一抽。
不待她回神,身边伺候的花朝已经道:“告诉徐大将军,我们县主一会儿就过去。”说着扶住傅锦仪的胳膊道:“县主,请先回房梳洗更衣吧。”
傅锦仪想反抗都不成,这花朝的力气不知是她的多少倍,她只好朝傅柔仪挤出一个尴尬的笑,先行告辞了。花朝几人服侍她换了一身天蚕丝绣海棠弹墨的百褶裙,发髻上插着皇后娘娘之前赏赐的两根鸾鸟金簪,坠了红宝石耳坠子,瞧上去倒真有几分王侯贵胄的气度,不似三品门户的女儿了。有花朝这么个老虎在,她只能任凭摆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