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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家在傅家诺大的府邸里急得团团转。他们带的人多,几十个丫鬟婆子并护院,乌泱泱一大群人忙着找鞋,死活找不着。
他们自然想不到,傅萱仪的鞋子藏在一个不可能被找到的地方——那就是芝兰堂里。
芝兰堂里住的是谁?堂堂正一品荣安县主、晋国公府的准少夫人!傅锦仪待嫁闺中,没有任何人胆敢闯她的屋子!
“哈哈哈……都找了一上午啦!”芝兰堂的后院暖阁里,傅萱仪扒着窗户朝外偷窥何家众人狼狈的模样,忍不住放声大笑。这一笑,脸上的粉扑簌簌地往下掉。
傅锦仪无奈地看着她:“五姐姐,得饶人处且饶人,你就放过人家吧。”
身边的十全嬷嬷和伺候更衣的小丫鬟们也纷纷劝阻。
傅萱仪只笑道:“我是想多瞧瞧这一家子人!”又咬着耳朵问傅锦仪:“你看见何润之了没有?”
何润之就是她即将成婚的丈夫。
傅锦仪忙朝外看两眼,道:“新郎官忙活了许久,把外头的大红袍都给脱了,这会儿穿着一件青衫呢!不过穿青衫的人不少,我瞧不出来。”
“我看看,我看看!”傅萱仪急急地去扒百叶窗,一双大眼睛四处搜寻。
倒是有个机灵的丫鬟先发现了,忙道:“姑娘您看,荷塘那边的是不是?听说,五姑爷生得高高瘦瘦,一张方形面孔,身形可是极俊逸的。”
傅萱仪连忙朝丫鬟指的方向看去。
只见那一窝蜂的人里头,赫然有个高瘦的影子,走起路来步子迈得极大。单看背影,倒真有几分俊逸。
傅萱仪的脸“砰”地一下子涨红了。
她从未见过自己未来的丈夫,只是偶尔听说——因着多年寒窗苦读考科举,娶妻都耽搁了,拖到了二十一岁、考上秀才后才和傅家攀亲。今年年初他第一回去考举人,虽然落榜,倒也得了几位恩师的赏识。
“好啦,快把鞋子给人家。”傅锦仪笑着在床底下拿出了鞋子:“你不会真舍得让他找一天吧。”
傅萱仪一张脸的颜色更加鲜艳了,低眉嗔道:“那就给他吧!”
下人们连忙提着鞋子送出去。
何家如蒙大赦,不多时,外头锣鼓的声音喧天而起。
许多装扮得体的嬷嬷们略显紧张地进到了傅萱仪跟前,大红盖头很快给蒙上了。院子外头传来傅德曦的声音:“五妹妹预备好了么?”
傅萱仪抬了抬手。便有丫鬟扶着她出来,傅德曦蹲下来将她背在身上。
背新娘子的活儿必须由兄弟来做,此前傅柔仪出嫁都是傅德敏背的,如今有了傅德曦倒不必抓瞎。傅德曦年岁大不缺力气,走得快而稳。终于将傅萱仪送上了轿子,傅德曦折身回来,朝内室里拱手道:“八妹妹。”
傅锦仪将百叶窗收起来,隔着一层半透明的窗纱看向他。
只听傅德曦道:“今日背了五妹妹,着意学了很多嫁娶的礼仪,来日背八妹妹就更不会出错了。”
傅德曦说出来的话,永远是客气而恭敬的。
傅锦仪勉强笑了笑道:“大哥也太小心了,能出什么错。”
傅德曦道:“哪里能不小心。”又问了几句安康的话,才拱手退去了。
傅锦仪心内不由更加惆怅。
在出嫁之前的一月里头,足不出户的傅锦仪心里多半是沉闷的。
这种沉闷,还是从傅萱仪出嫁的那一日开始的。她不得不承认,她羡慕傅萱仪。
她多么希望,徐策不是一个显赫宗族的嫡长子,而只是个寻常富贵人家的公子。比起人口简单的何家,徐家简直是个深不见底的深渊。
她对徐策这个男人充满了爱慕和憧憬,但不可否认,婆家的复杂让她止不住地恐惧。这段日子里,她无数次地梦到前世,前世她高攀萧家落得那样的下场,那么这一世的徐家呢?
徐家比萧家更显赫,距离政治斗争的核心更接近,而徐家内部的矛盾也更激烈。这一切都意味着危险!
唯一给她安慰的就是,她能够肯定,自己的丈夫徐策会站在她这边。只是很多时候,在后宅里,男人能帮忙的地方并不多。
恐婚,是傅锦仪如今的状态,也是所有新娘子身上经常发生的。
而再不安,这事儿都不能与任何人倾诉。出嫁前一月又看管地最严,徐策是万万不敢进来和她私会的。
终于到了三月二十九日的夜里。
外头的月光甚是清亮,傅锦仪躺在炕上,一夜无眠。浮光锦洒金遍地红的嫁衣被撑起悬挂在她面前的屏风旁边,上头圆润的东珠正在月光底下闪着莹莹的白光。
傅锦仪心里很安静,但她就是睡不着。
明天就要成为徐策的妻子、晋国公府的长孙媳妇了,她真的准备好了吗?
面上的东西的确准备好了。陪房定了四家,孙嫂子全家人是一定要跟着的,其余三房是傅老夫人亲自操办,傅锦仪只略微瞧过,便放了心。小蓉是周御医的弟子,她会以医女的身份一同前往徐家。花朝,七夕,谷雨几人是她的贴身大丫鬟,先都定了过去。
其余芝兰堂里的丫鬟婆子,除了一个柳儿对她忠心,两个年岁小刚买进来的丫鬟看着也不错。因着要嫁的是国公府不是寻常官家,傅老夫人生怕预备地不周全堕了傅锦仪的身份,又紧赶慢赶地给她新买了好几个精干的媳妇婆子并小丫鬟,浩浩荡荡地跟着去。
如此大半的下人都是傅老夫人定的,傅锦仪操心地不多。自然,大家的卖身契都捏在傅锦仪手里。
傅老夫人和傅锦仪虽生了些嫌隙,但那都是皇家的事情,对这个大房最年幼的孙女,傅老夫人是不会害她的。
辗转反侧,天终于亮了。
外头传来两声清脆的鸟叫。孙嫂子亲自端着一盆热水,领着两个小丫鬟进来,在帐子外头跪下笑道:“县主该起了。县主,方才外头有喜鹊叫,您听见了吗?”
傅锦仪早就抱着被子坐了起来。她揉了揉胀痛的脑仁道:“是喜鹊么?我听不出来。”
“县主的大喜日子,自然有喜鹊登楼。”孙嫂子笑盈盈地,一边把帐子撩开。
傅锦仪连忙端坐。
今日可不比寻常。孙嫂子身后不仅跟着几个杂扫的小丫鬟,还跟着四位上了年纪的老嬷嬷。为首的嬷嬷是徐家特意从宫中求来的十全嬷嬷——据说是往年服侍秀女们的管事。
傅锦仪可不敢怠慢她们。
她端正而安静地任由小丫鬟们服侍起身,孙嫂子拧了帕子给她擦脸。热腾腾的水汽蒸得她头昏脑涨,连着换了三次帕子才算完。随后便是那位年老却精干的十全嬷嬷上前福了一礼,道:“县主得罪些,老奴伺候您开脸。”
傅锦仪点点头。
两个嬷嬷端了个赤金的盘子进来,里头盛着绞脸的棉线。十全嬷嬷两手捏起来,缠在十指上朝傅锦仪的脸一下一下地刮。开脸不过是把脸上细小的汗毛刮去,是所有女子成婚前都要经历的。
棉线刮在脸上并不疼,只是有一种麻酥酥的痒。傅锦仪微微忍着,半晌刮完了,又有嬷嬷端了一盆子泡了玫瑰花的热水进来。
这是净手用的。嬷嬷们按着傅锦仪的手先用热帕子擦一遍,又在这盆里换了足足三遍的热水。傅锦仪并不觉得稀奇——她知道,晨起三遍的净手是宫里的规矩,徐家这样的皇亲国戚,学来这一套是很正常的。
只是如此繁琐的礼仪,还是让傅锦仪微微紧张。
新娘子上妆的工序,无论哪里都是极尽繁琐奢侈的。傅锦仪坐在铜镜前头,脸上被涂了一层又一层软和的珍珠粉,随后又拿了那精巧的小刷子一层一层地刷一种透着清香的白胶。等刷到最后,整张脸都是雪白的一片。稍微动一下子,粉就扑簌簌地往下掉。
两个嬷嬷在侧给她描眉,描成细长细长的一道,和从前判若两人。
梳头就更不必提,头油的味道不如白胶好闻,又抹得多,整个鼻尖都是油腻腻的感觉。十全嬷嬷的手劲很大,拽得她头皮疼,然而她又不敢吭一声。只是疼痛尚且能忍,这一动不动地坐上两个时辰却是腰酸地很。她忍不住挪了挪身子,那十全嬷嬷便道:“县主且忍着些,可不得晃了您头上的金冠。”
傅锦仪眼角一抽,连忙不敢动了。
只是心里暗暗不满:难道宫里头都是这么梳头的?
上一世做侯夫人的时候,傅家本想请宫里的人来梳头,最后没能请到。那时候梳头的人是傅家家养的十全嬷嬷,自然不敢怠慢她,可惜如今已经过世了。
傅锦仪几不可闻地皱起眉头。
还没出娘家的门呢,她就感觉到了一种威压。几个嬷嬷都是徐家送来的,傅家可没有这么大的手笔……然而,这位宫中出来的管事嬷嬷,实在有些自恃身份。
傅锦仪一句话都没说,心里头却警惕起来。
十全嬷嬷的傲慢和屋子里紧张的气氛实则算不得什么。外头喜乐响起来的时候,人们欢声笑语的喧闹也传了进来。傅锦仪的金冠终于扣好了,随后是各类赤红的里衣和嫁衣一件一件地往身上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