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眼前一片黑沉沉,脑壳一下一下地钝痛,似乎是有一把硕大的铜锤在砸她的头。铜锤,铜锤……
轰隆隆的声音,真的很像。
“哎呀,不得了了!”小丫鬟吓得魂飞魄散:“奴婢出去叫人吧!”
“你等等,我没有事!”傅锦仪本能地抓住她的衣裳道:“我没有事,你让我静静地坐一坐,不要让人来打搅我!”
她说话口齿很清晰。但她的头真的很疼。
小丫鬟描述的场面太渗人了,而且,她总觉得那些场面不太简单。
被铜锤活活砸死的大姐傅华仪……
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被她漏掉了?
她需要静下心来想一想。
小丫鬟看她脸色惨白,将她的手扯开了,忙跑出去叫人。只是刚推开门,竟和一个跑进来的丫头撞了个满怀。
“少奶奶,少奶奶!”外头黑沉沉地一片,大家都熟睡了,唯有进来的丫鬟尖细的声音划破夜空:“不好了,大将军去了花姨娘的屋子里!”
傅锦仪浑身一悚。
在顿了一瞬间之后,她的脑仁似乎清醒了。她惊愕地翻身下床,道:“你说什么?”
“大将军去了花姨娘的屋子里!”小丫鬟重复了一遍,神情焦急:“少奶奶,您赶紧安排一下吧!您回来的时候专程嘱咐了我们,说是一旦大将军去找花姨娘,不管花姨娘是怎么伺候的,事无巨细都要报给您!花姨娘可是大将军唯一的妾室,又那样得宠,外头京城里都传遍了她的风头。您不能不当心呀!”
傅锦仪脑子里“嗡”地一下子。
是,她的确特意吩咐过——或许这是她唯一没有和徐策分享的秘密了。她是个女人,有自己的私心,她在进府之后就亲自吩咐了孙显荣家的:“……夫君虽待我好,只是这位花姨娘很厉害,咱们少不得要上心。”
孙显荣家的还笑说:“您瞎操心了,花姨娘从前是您的婢女,还曾救过您呢。您不用防着她。”
七夕也连声附和。
可她们不这样还好,拼命为花朝开脱算怎么回事儿?难道是徐策为了保护这个宠妾,暗中吩咐了这些人?
虽然是自己的陪嫁奴仆,可大家是在徐家讨生活的,不会敢得罪男主人……
事情越来越复杂了,傅锦仪心里想着“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对那位据说也受了伤、一直在养病的花姨娘十分在意。
结果今天真的出事了!
“你是亲眼看见了大将军在花姨娘的屋子里?”她追问道:“还有,你是哪个房里当差的?我看着眼生,叫不出名字!”
那天虽然一个个地认了人,但身为徐策的正室,她手底下的仆妇几乎有上百,要一遍都记住是不可能的。
丫鬟跪着道:“少奶奶再不
去可就迟了。奴婢是二门上守夜的,也是跟着少奶奶从傅家过来的家生子。奴婢先前得了少奶奶的吩咐,知道要盯着花姨娘;今日夜里,一更天的时候竟看见大将军从外头回来,径直往花姨娘的院子走。奴婢胆子大,跟上去瞧,里头传来……那样的声音,花姨娘手底下的丫鬟还半夜起来去烧了水!”
说完,她眼巴巴看着傅锦仪道:“奴婢虽然不是个大丫鬟,但您先前有言,只要立了功的都有赏……奴婢的老子病了,若是能得一笔赏钱,对奴婢一家子都是大恩了。故而奴婢没有别的意思……”
傅锦仪死死地盯着她。
在主子跟前堂而皇之地承认“就是为了多拿赏钱”,实在是很少见的,但越是这样,就越证明她的话是真的。相反,那些说着“一心一意为主子尽忠、不求别的”的人,才令人起疑!
“你听见了声音?院子里还烧了热水!”傅锦仪也有些急了,追问道。
小丫鬟重重地点头。
傅锦仪什么都顾不得了,抓了衣裳往外跑。
“少奶奶,外头凉飕飕地,您不能出去!”先前那个值夜的丫头还跪在门边上。事情一桩一桩地砸下来,她不免吓傻了,一看傅锦仪要冲出去才晓得阻拦:“少奶奶,不论什么事,先叫了几位掌事妈妈和姐姐过来伺候才是!”
傅锦仪心急,连声说着“不用了”,自己奔进了茫茫夜色中。
怪不得傅锦仪会紧张。
花朝这个人物,不单是徐家的传说,在整个京城都是传奇。
大家都说徐策“宠妾灭妻”、“和他老子一个德行”,甚至很多人还传言“傅氏出身不显赫,就是当摆设的”。撇开谣言不谈,事实上,花朝的确是从小在军营里男扮女装地伺候徐策,相处了二十年的人。
……自己嫁给徐策才几年!
而今天晚上,徐策又一反常态。他平日里待自己很好,有什么事都要商量自己,若说今天晚上真的要去宠幸妾室,他于情于理都该说一声。
偷着去算什么意思!
外头出奇地冷。
她刚出了殿门,寒风就像刀子一样割在了身上。再迈过院子门行到那棵老槐树底下的时候,一口冷风扑面灌进来,她几乎被呛得咳嗽了两声。
花姨娘是住在明园的,可她的屋子在哪个方向来着?她抬起头张望着。
寒风扑面,傅锦仪本就有些摇摇欲坠了,不料这一抬头,天上竟“轰隆”一声打了个炸雷。亮白的闪电如天穹开裂,从上到下地劈了下来。
傅锦仪从前就是怕打雷的。
她惊呼一声跌在了地上。转身要去寻人,那个叫她出来的小丫鬟竟然不见了。
她一个人坐在冰冷的青石板上,浑身瑟瑟发抖。这个
时候她再傻也知道那个小丫鬟有问题,可是天上还在打雷……
“回去,赶紧回去!”她没命地爬起来往回跑,只是当第三个炸雷比之前更声势浩大地落下时,她几乎趴在地上不敢动弹了。
剧烈的头痛如影随形。
正在这时候,一双纤细但力气极大的手臂拉住了她。
“傅锦仪。”对方叫道:“你连打雷都怕吗!快起来,很快就要下暴雨了!”
乌云压顶的夜空里,傅锦仪根本看不清来人。只是借着下一次闪电的功夫,她看清楚了。
那是一个相貌平庸的丫鬟,梳着和七夕一样的发髻。只是明明是个姑娘,面前这位身子又瘦弱,那张纤细的脸庞上硬是透出一股子令人惧怕的神态。
傅锦仪怔怔地看着她。
“你,你是谁……你抓疼我了……”
“闭嘴,跟我走。”对方不由分说地将她拎起来了。
……无论哪个大宅院里都不可能有这么放肆的丫鬟。
可是这种放肆很熟悉,仿佛就在昨日见过,是谁呢?
恍惚间,这个力气很大的丫鬟飞一般拉着她进了院子,又奔进了最外间的九曲回廊下头。刚一扎进廊间,瓢泼大雨哗啦啦地落下来了。
傅锦仪心有余悸地看着这一切。
她旧伤未愈,今日又犯头疼病,还出去吹风受凉……如果再被雨水淋透了,她不敢想象会发生什么。
“你是谁呀!”傅锦仪惊魂未定地看着眼前的人。
对方冷笑一声。
“你的脑子是真坏了!”她皱起眉头,似乎很不耐烦的样子。只是正在这时候,傅锦仪的太阳穴猛地一跳。
“你是,你是……”她喃喃地指着道:“我好像见过你!”
不对,不只是见过啊。这个人……
很多似曾相识的画面涌了进来。
她从着了火的宫殿里钻出来,有人拉着她往前跑,身后有无数的追兵。
满眼都是血红色,她的手上沾满了血,她颤抖地看着前头的人。拉着她跑的人一直在滴血,每走一步都是一个血印。
刀剑碰撞的声音不绝于耳,她不知道有多少支利箭飞驰到自己眼前,却知道有一个人,一直挡在她身前。
等身后再也没有追兵的时候,拉着她的人终于停下来了,对她说:“……以后的路只能你一个人走下去。”
她看到淋淋漓漓的血从那个女孩子脚底下淌出来,就像溪流。她尖叫着,对方却一点一点地掰开她的手。
然后她头也不回地跑了,她想的是她没有能力背着一个人走出这里,她要去寻找能救命的人。她从北边的西华门绕行,一路上遇到了无数的人。有逃命的,有砍杀的,她拔下最后能够用作武器的簪子和他们对峙……
可是前头没有路了
,路被攻城的人堵死了。战火通明中,身后的人还在拿着砍刀朝她扑来,她的簪子已经断了……她走投无路,闭着眼睛从城墙上跳下去了。
“花朝。”她突然睁开眼睛,在一道落雷照亮天地的同时,一字一顿地吐出两个字。
在那个值夜的丫鬟说起傅家大姑奶奶的死因时,傅锦仪的记忆就松动了。
她本想一个人静一静,用温和平缓的方式将汹涌的记忆放出来。可没想到……她见到了花朝。
她终于把一切都想起来了。她想起来,自己曾是傅家的庶女,为了有个好前途,她和嫡母斗,和父亲斗,和五弟斗;她想起来,徐策曾无所不用其极地向她求婚,她终于嫁入徐家后,却发现这鬼地方比傅家更可怕,逼得她连名声都不要了和太夫人李氏撕扯。她还想起来,她和徐策被卷入宫廷党争,他们为了扶持当今的皇帝、从前的太子,是如何在连绵战火中周旋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