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当”
一个黑黄色的酒坛,被丢弃在地上,在这声清脆的声响中,顿时摔得四分五裂。
酒坛碎了,里面却没有一滴酒洒出来,看来酒早就被喝光了。
此时,陆妙与南逍子满脸醉意的瘫坐在膳房八仙桌边,隔空相对,桌上除却两坛没有开封的烧刀子,空无一物,今天很奇怪,他们喝酒竟然没有下酒菜。
“好酒,比起竹叶青来,入口更醇,下喉更香,入腹更烧,不愧叫做烧刀子。”南逍子说着话,却将一个没开封的酒坛提在手中,他脸色通红,双眼迷离,问道:“我们还要继续喝吗?”
“这么好的酒,这么好的故事,当然要继续喝了”,陆妙打了一个大大的酒嗝,他的脸同样通红,像只熟透了的虾子。
白天哭得稀里哗啦的两个人,此时判若两人,好像在酒精的燃烧下,竟然完全没有了丝毫伤感,弥漫在屋内诱人的酒香,在不断提示着,他们已经喝完了一坛二十斤的酒。
“你骗了我。”陆妙觉得自己舌头有些大了,说起话来声调都有些奇怪。
“我哪里骗了你?”南逍子撕开了酒封,直着有些东倒西歪的身形,努力给陆妙的酒碗里,重新倒满了酒。
“我说了那是美人计,你却说不是……”
南逍子醉眼朦胧,却哈哈一笑,佯怒道:“若是结果都让你说了,那我还说个屁啊。”
“那……那这碗酒我喝了。”陆妙听他说得理直气壮的,不由得一呆,随即苦笑着端起桌上的酒碗,一仰头将里面的酒喝了个干净,却将酒碗重重的放到桌上,他眯着眼,笑道:“还好,有一点,你没骗我……”
“哪一点?”
“你的确不是五师弟……”
“我不是?”
“你不是!”
“那我是谁?”
陆妙却没有立刻接过他的问话,只是努力站起身来,将南逍子的酒碗倒满后,才如释重负般,跌倒在身后的椅子上,微眯着眼,道:“你不是五师弟,你是二师兄!!”
南逍子面无表情的继续瘫坐着,既没承认也没否定,完全没有做出任何反应,陆妙视而不见,只是微微一笑,接着说道:“因为五师弟被情人背叛,他心中最深刻的应该是痛和恨。
而二师兄你,曾经坚持过,最终却放弃了,原本这一切都可以避免的,就因为一时心软,引狼入室,却将师门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你所珍惜与守护的世界,便一点点在你面前土崩瓦解,支离破碎,这样的心,才称得上一个‘悔’字,你曾说,有的人只有胸中悔恨滔天,才能活下去,那是因为,你把所有的罪都扛在了自己肩上……”
“哈哈哈”南逍子直起身体,大笑一声,端起面前的酒碗,干脆道:“好,这碗酒我喝了。”
说着一仰头,将里面的酒全部喝下,他用衣袍将嘴角一擦,把酒碗丢在桌上,重新抬起头来,原本迷离的眸子,此时却在发着光,宛如两把匕首,刺得人心中一跳,身上哪里有醉意。
“好酒!!你知道?”
这句话问的莫名其妙,陆妙却毫不犹豫回答道:“我知道。”
随即,陆妙迎着南逍子如刀光般的目光,问道:“好酒!!你知道?”
老头收回凌冽的目光,看着空空的酒碗,低声道:“我知道!”
两句一模一样的问句与回答,如同打哑谜般,让人如坠入云里雾里,摸不着头脑,但是陆妙却炳如观火,一清二楚。
只因此房中铺满铜管,整日有人记录他们言谈,加之头顶上便潜伏着黑衣人,盯着他们一举一动,很多的话,实在不便明言,好在两人都是聪慧过人,一问一答间,已经知晓自己想知道的信息。
南逍子首先问的,便是问陆妙是否知道他时日不多了,陆妙做出了肯定回答。
而陆妙问他的,就是说明他乃身不由己,被安排来盗取功法,南逍子的回答,说明他心中早已知晓了,至于为何看出破绽,他应该自有交代。
果然,老头自己重新倒了些酒,微微抿了一口,意犹未尽般道:“能喝到如此好酒,太完美了……”
此话像是在赞叹烧刀子,却是告诉陆妙,之所以他知道,就是因为他的出现,太过完美。
正如傲慢天王所说的,一个被魔教废去武功,心中对其充满仇恨,而又是年少优秀的世家子弟,在他时日不多时,突然出现,的确太过完美,不得不让人怀疑这是个圈套。
但这是一个阳谋,所谓阳谋,便是你知道这是一个圈套,却不得不往里面钻。
“你运道不错,今日的酒,的确是好酒,可惜我身体不济,最多只能再陪你喝最后一次了,”南逍子眼中精光瞬时消失的无影无踪,醉眼迷离,他摇摇晃晃站起身来,双手撑在八仙桌上,意犹未尽的舔了舔舌头,道:“仅有一次,不然我便把酒坛带进棺材,死后喝个痛快……”
说完,他踉踉跄跄的走出房去,屋内顿时只剩下陆妙一人,呆呆坐在那里,若有所思。
殊不知,此时他心中犹如翻江倒海般,激动不已,南逍子竟然准备将功法传与他,但是条件苛刻,机会只有一次,必须骗过偷听者与偷看者,他有言在先,功法绝不能流到魔教手中,不然,他宁可把它带进棺材。
其实在这一点上,他们的目标是一致的,陆妙也不会让魔教白白得到这个便宜,只是如何才能到达这个目的呢?他紧皱眉头,苦苦思考起来,最后索性趴着桌上,宛如大醉不起,酣然入睡一般。
几声打更声传进屋来,此时已然是丑时,整个庄园立即静悄悄的,膳房高高房梁上,一团毫不起眼的黑影微微动了动,竟然是一个人蹲在上面,他从怀中掏出一个本子,看了一眼趴着桌上睡着的陆妙,便一笔一划的在本子上记录着什么。
膳房左壁靠着窗户的布帘下,一根铜管上半部半弯着露在外面,下半部却是全部埋在地下,若是顺着它一直蜿蜒下去,最后竟然一直到达庄园外一个奇怪的屋内,说它奇怪,是因为屋内墙壁上布满了铜管口子,有些还用软木塞堵着。
屋内空荡荡的,只在中间一张书桌,一个女子端坐在它前面,在摇曳昏暗的灯烛下,手执毛笔,在一张密密麻麻,记满了对话的纸张抬头,仔细记录着:嘉泰二年元月初九,南逍子与陆妙大醉,直至丑时。
最后,她的目光在纸张最后一栏上,微微停顿了一下,接着毫不犹豫的提笔记录道:两人均正常,无异常情况……
第二天傍晚,南逍子独自一人坐在八仙桌边,专心致志喝着碗中的鸡汤,毫不理会身后响起的脚步声,进来的果真是陆妙。
只见他双眼有些浮肿,看来昨夜并未睡好,他趴在桌上直睡到卯时,好像被冻醒般,才踉踉跄跄的回到房内,一睡就是一整天,此时刚刚起床。
整整一天没有吃东西,他几乎饿坏了,端起桌上的牛鞭鹌鹑鸽子汤直接开吃,直到将盆中东西都吃完后,才意犹未尽的抹了抹嘴,道:“以前我看过一本书,里面记录的是西域流过来的记数方法,早知道先生对算术有所研究,闲来无事,我们探讨一番如何?”
南逍子早已吃完,听见陆妙的话,鄙夷道:“西域乃是未开化之地,那里能有什么好东西?”随即他停了停,接着道:“不过左右无事,便听你说说,如是无趣,就莫来打搅我了。”
陆妙从怀中掏出纸笔,在上面把一二三等中文数字写了下来,一直写到三十才停笔,接着又在数字下面画了些奇怪的符号,两个一上一下,看来是对称的。
原来陆妙打算将阿拉伯数字教给南逍子。
他把数字的读法与写法教给了老头,谁知老头年纪虽大,记忆力却是惊人,不到三个时辰,便将阿拉伯数字读写掌握了九层。
此后数日,两人便呆在膳房旁边的书房内,不断的重复熟悉,直到南逍子完全掌握了阿拉伯数字。
说是书房,里面除了一张书桌,西南倒是有个书架,上面摆满了各种书籍,种类繁多,却多是诗集与词本,完全没有武功秘籍。
一晃便过去了三日。
这天,两人又相约在书房内,南逍子坐在书桌前,而陆妙站在书房房门边,用手指指着房门上的横竖木条。
书房房门与卧室的房门不同,卧室门房是镂空后,雕刻着各种福寿图案,而书房房门一共八扇,每扇上面却是一横一竖的木条,相隔而成。
南逍子虽不知道陆妙有何打算,却是用心配合着他,只见陆妙用手拍了拍左边经常打开的门,便从左数了数,在纸张上写了一个阿拉伯数字:3。
陆妙一拍手,看来老头答对了,随即他用手指指向刚才门房上,横竖相隔的交接点,南逍子依照约定,从左往右数了数,又从上往下数了一次,便在纸张后面写到:2、5。
陆妙接过纸张,瞟了一眼,随即躬身作揖道:“先生聪慧无比,在下佩服。”
说完,将南逍子带到书架前,便转身离去,只留下老头呆呆望着书架上的诗词,只见他眼中流露出原来如此的目光,却是一闪即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