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正龙找到被沈末派去打听消息的几位帮众，闻讯了一番，得知霍胥陵在苏州城文士圈中颇有名气，但文士圈大多是舞文弄墨的学士，臂如竹竿弱不经风，如何伤人？除非这个叫霍胥陵的文武双全。但一个人既要在文墨上颇有境地，又有不凡的身手，谈何容易？

钱正龙对这个叫霍胥陵的，愈发感兴趣。他决定先去到文士圈的各位学士府上询问消息。

苏州城有哪些德高望重的学士，钱正龙是知道的，有些高风亮节、岳峙渊渟，说白了就是又酸又腐的硬骨头，这类人，若非必不可免，不然，他是绝不会上门拜见的，要被臭骂一顿“鱼肉百姓、如蚁附膻”不说，自己还必须笑脸相迎。

虽说中三帮是个混江湖的帮派，和那些迂腐呆板墨守成规的文士八竿子打不着，但中三帮要想站稳脚，有些不必要的麻烦能避则避。生意为上。只有那些没本事没能力的小帮派，才整日处处惹事，靠恃强凌弱来提醒世人自己的存在。

钱正龙稍稍斟酌，还是决定去一趟城西柳汀街，拜访贺载池。

贺载池人如其名，对于所有人，上至达官贵人，下至贱民乞丐，都是一副和善面孔。他追随老子，信奉上善若水，却也因此常常遭到文士圈的挤兑指责，明嘲暗讽地说他没有文人的气节。他向来只是笑笑。

贺载池的家宅不过是普普通通的民宅，砖房三间，以土围墙。平日里，他仅是靠着替邻里代笔书信赚些钱财过活，偶尔灵感迸发，做些书画，待到垂云书会，再拿出来请人点评，若有看中者，十两一作，不加也不减。他也曾当过官，是县衙里的师爷，但因为不够心狠手辣不愿意敲诈百姓而被踢出府衙。倒也因为如此，他在附近的名声极好。

钱正龙骑马去到城西柳汀街，轻车熟路地寻到贺载池宅所。经过低矮的土墙时，钱正龙转头瞥过一眼，即见到贺载池正在院中为一位满头鹤发的伛偻老妇代笔书信。他下了马，并不径直敲门，而是默声守在门外。

贺载池按照那老妇的吩咐，写完书信，而后用一根大理石镇尺压住那一纸书信风干墨水，小心翼翼地扶着老妇，送出院门之外，见到站在门外的钱正龙，只是稍稍惊过片刻，随即点头微笑，扶着老妇复行数丈，才折身走回，在钱正龙身前站定，拱手作揖：“什么风把钱堂主吹来了？”

钱正龙微微一笑，回过礼，极是友善，“钱某特地前来向贺先生打听点消息。”

贺载池心中已然有数，正所谓“大智若愚”，他并不一言将钱正龙点破，只是双眉微微一挑，佯装吃惊的样子，说道：“贺某能帮上钱堂主，实乃三生之幸。来，钱堂主里边请。”

钱正龙便随着贺载池经过院门，二人一边聊着，一边往屋内走去。进到书房之中，但见屋内并无任何装饰，四面裸墙之前俱是摆着书架子，架子上整整齐齐地约莫数百本书籍。屋内正中是一张圆桌，其周方凳四根，其上茶壶一只，杯盏六七；东面有一张方桌，方桌左侧置着一只青花画缸，缸内有画作五六卷，想必是贺载池准备拿去垂云书会的大作了。

钱正龙望着几乎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的屋子，颇为惋惜地摇了摇头，“贺先生，你这生活，可果真是清贫啊...倘若你在知府身边为事的那一段时光能够狠得下心，想来现在也不致如此。”

贺载池笑着去到圆桌边上，提起茶壶，倒了两杯水，“我若鱼肉百姓，寝食难安，倒不如退官隐去，虽然箪食瓢饮，换得心安，也是极好的。”

钱正龙知他两袖清风，也便不再提及此事，跟着走到圆桌一旁坐下，随意找了个话题，问道：“方才的那位老婆婆，托你写信给谁？”言毕，握了杯盏喝了一口，不禁皱眉道，“白水？”

贺载池又是笑了一笑，跟着坐下，双手交叠置于桌上，笑道：“愁生计的人哪里有钱买茶叶呢？”言毕，却是叹了口气，怅然若失地望向门外，“秦婆婆托我给她在军营当兵的儿子、孙子写封信，告诉他们自己身体健康，嘱咐他们在战场小心一些，能躲就躲，命是自己的不是国家的。可当今天下混乱，战死沙场者不计其数，秦婆婆的儿孙怕是...”越想越觉得伤悲，他摇了摇头，索性跳过这个话题，反问道，“钱堂主找我何事？”

钱正龙道：“钱某来此，是想向贺先生打听个人。”

大约是霍胥陵吧。贺载池这样想着，笑着明知故问道：“什么人值得钱堂主亲自赶来打听？”

“霍胥陵。”钱正龙也不绕弯子，开门见山地说道。说话时，他双眼直直地盯着贺载池双眼。肢体可说谎，嘴巴可说谎，但是眼神却是无法撒谎的，他想要从贺载池眼神之中，读到些什么。

只可惜，贺载池眉眼之间始终是笑意盈盈诚意满满，丝毫不曾露出过半点欺瞒。“胥陵？胥陵这孩子我倒不甚熟悉，只是在垂云书会见过几面，写出来的字堪称大家，画艺造诣低了一些，但也在苏州城文士平均水准之上。”

钱正龙想要知道的自然不是这些，便稍稍提点了一番，“贺先生可知道...他一出手，甚至是连我都抵挡不住？”

“哦？”贺载池装出一副吃惊模样。只可惜他是个饱读圣贤书的谦谦君子，并非什么老奸巨猾之流，这一副吃惊模样，连他自己都觉得骗不过钱正龙，索性将自己所知道的都说了出来，“这么说来，那些传闻都是真的吗？”

钱正龙忙道：“什么传闻？”

贺载池道：“昨天晚饭之后，我照例在西头的树下乘凉，顺便陪附近的王老下棋。其间听到街坊们传言，说胥陵魔性大发，去到陈府大开杀戒。”

钱正龙本以为能得到些什么可靠的消息，没想到...这民间的谣传是越来越不靠谱了，“霍胥陵的确去了陈府，但并未大开杀戒，只是杀了五人。”

贺载池对霍胥陵的印象不错，当下听钱正龙一言，便知这个眉清目秀的青年果真动了手，叹了口气，摇摇头道：“可胥陵看着着实不像...”

钱正龙道：“是陈府的人屠了浮身寨在先。”

“啊？”贺载池这次是确确实实的吃惊，嘴半张，眼凸出，随后低下头，目光在桌面来来回回地扫，大是心痛，“胥陵这孩子...天妒英才，天妒英才啊。”

钱正龙见贺载池这般，便即知晓他对于霍胥陵会武功这件事的确一无所知，自己是白来一趟了。不过礼节仍是不可少，他站起，向贺载池拱手作过揖，道：“贺先生，打扰了！钱某尚且有事在身，改日再来拜访。”

贺载池赶忙站起，道了一声：“恕不远送。”随后送钱正龙走出院门。

钱正龙上马抓住缰绳，即将策马之时，忽转头问道：“贺先生，此次垂云书会，霍胥陵会参加吗？”

贺载池微张着嘴，欲言又止，只是点了点头。钱正龙便即策马离去了。

他原本想问“你们打算如何处置胥陵”，但是很快自己就想明白了。

惹了中三帮的人，运气好的，留个全尸，运气不好的，大概就是剁碎了喂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