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移重点,分散注意,看准弱点,精确打击。
这是霍胥陵摸索出来的独门方法。一个人专心致志时,其内心壁垒稳如城墙,坚不可摧,一旦将其注意力转移,便会暴露出相对柔软的一面,到时,只要揪住对方弱点,狠狠一击,便可不攻自破。
陈宝庆已过不惑之年,独自一人在世上孤伶伶活了四十几载,其内心必定干枯萎烂,孤苦如浮萍,而此时出现一位堪称姑射神人的绝色女子,愿意手按琴弦与他共度余生,其内心必定如饮甘泉,喜不自胜,恨不得将琴儿捧在手心。
老子云:民之从事,常于几成而败之。
起先的一段日子,陈宝庆手中空空如也,离赎琴儿所需要的五百两白银,还差五百两,他便不会有所想法,只是兢兢业业地为陈蒙清干活,陈蒙清对他也算仁至义尽,从第一年的月奉一两,生生提高了十倍,如今为陈府办一个月的事,可以得到十两白银,且全权掌管陈府之事,其手中实权,甚至高过了陈蒙清的三个儿子。
数年之后,陈宝庆手中的钱财越攒越多,从十两,到一百两,又到四百两,眼看着再几个月便可攒足五百两,自春光乍泄赎回心心念念的琴儿,他虽急不可耐,却苦无办法,某日清点库房银两之时,灵光乍现,先偷了十两白银,再将此事禀报与陈蒙清。
陈蒙清自然不会怀疑发现银两丢失的陈宝庆,且因为数目不大,便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不去理睬,当陈宝庆第三次汇报库房失窃之后,他终于怒不可遏,命令陈宝庆查出凶手。
陈宝庆自知聪明反被聪明误,只好硬着头皮,随便找了一个替死鬼,哪里知道,这名不见经传的替死鬼,居然连陈珂宇都奈何不了。
事已至此,心慌之下,陈宝庆一步步踩中了霍胥陵的陷阱,不打自招。
尽管已经将事实说出了口,他却依然不自知,右拳使劲捶打着胸口,恨不能将胸口捶烂,然后掏出心脏,从心脏之中抽出那个辜负自己的青楼女子,将其扔至九天之外。
霍胥陵笑盈盈地望着管家片刻,随后朝陈蒙清耸了耸肩,意思明了。
陈蒙清此时五味陈杂。他怎么也想不到,为陈府呕心沥血,对自己忠心耿耿的管家,竟然因为一个青楼女子,而做出如此有违道德之事。他气的不是管家偷窃银两,他气的是管家偷窃银两之后,还将此事推脱给他人,正因为管家如此,才使得陈府近来麻烦不断,不得不花钱消灾。
因为这区区三十两白银,他已经遣了数万两白银了啊!
陈蒙清扬起手,一巴掌将矮小管家扇倒在地,随后背负双手,大步向门外走去。
管家即使倒在地上,吃了疼,满脑子里仍旧是琴儿的音容笑貌。
此谓人间自是有情痴。
霍胥陵瞥了管家一眼,摇了摇头,随后跟着陈蒙清,走出库房。
守在库房之外的三名门客,眼见管家摔倒在地,不敢上前搀扶,一动不动站在原地有些胆战心惊,生怕正在气头上的陈蒙清一巴掌呼来,自己躲还是不躲?
陈蒙清并未理睬他们,跨过门槛之后,径自迈着大步,直到踏入一条石廊之中,才松了口,与霍胥陵赔罪,但腰板仍旧直挺,“霍公子,是陈某用人不善,得罪了你,还请多多见谅。”
“见谅?”霍胥陵笑了一声,抬起头,望向石廊之上,缠着横向石柱的粗大藤蔓,“我爹,还有沈姨他们皆因此而死。陈老爷,你读书多,教教我,我该如何见谅?”
陈蒙清是个生意人,心中有一杆秤,什么东西值多少钱,他心中有数,倘若如实说来,浮身寨的数百口性命,加起来不过区区一百两银子。但在霍胥陵面前,他自然不敢这样说,想了一想,决定卖一个苦肉计,“霍公子见笑了,陈某书读的不多,所以才没能教好手里的人,做出了此等天理难容之事。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杀害浮身寨居民的五人已死,倘若霍公子依然难以咽下这口气,陈某自愿交出性命。”他赌霍胥陵是个大义凌然之人。
霍胥陵收回视线低下头,重新望向陈蒙清,笑道:“好啊,我动手还是你亲自来?”言毕,抬手指向三步之外一根棱角分明的方形石柱,又道,“刚好那里有根柱子,你一头撞上去就好了。”
陈蒙清一愣,随即叹了口气,抬起手,学儒士行了一个遮面大礼,万念俱灰,“若是陈某的死可以化解霍公子心中芥蒂,陈某自然心甘情愿,只是陈某有一个小小请求,希望陈某死后,霍公子不要为难陈某的三个劣子...”他以袖遮面,等待许久,得不到霍胥陵的答复,便又喊了一声“霍公子?”
依旧无人应答。
他这才放下手,四下查看一阵,却哪里还有霍胥陵的影子?
大难不死的陈蒙清这才真正放下心来,右手捂住胸口,闭上眼,松了一口气。
睁开眼时,却见到霍胥陵的面孔近在咫尺,只是这一回,这张清秀面孔是倒着的。
他结结实实被吓了一跳,早已衰竭无力的心脏,差点罢工不干。
霍胥陵两只脚尖勾住缠在石廊顶的粗大藤蔓,整个人倒着竖在半空,面孔恰好便在陈蒙清的眼前。
“陈老爷,你可别再派人来找我报仇了啊,那些人持刀佩剑,气势汹汹,杀么又杀不掉我,很烦的!”
言毕,整个人直挺挺地向上一提,再次消失不见。
陈蒙清愣愣地站在原地,右手仍然捂着胸口,反应过来后,却是笑着摇了摇头,“毕竟还是个孩子。”
至于管家陈宝庆,陈蒙清最后没有惩罚这个可怜的管家,只是将他赶出了陈府。听说他被赶出陈府之后,想着要放火烧了春光乍泄,以泄心头之恨,尚未能将想法付诸行动,便被人杀死在了陋巷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