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纸上谈兵
作者:月影金樽      更新:2019-09-12 05:41      字数:3987

“闻‘巨灵神将’烟消、‘杀戮武王’云散、‘小霸王龙’驾鹤,不胜忧从中来。君素忘身于外,当披星戴月、明察秋毫,必不致令吾望穿秋水也。”

此刻,一封淡金色短笺平整地铺展在紫檀木的案几面上,自壁炉升华的灼热与自轩榥倾泻的淡寒交相辉映,将这飘逸潇洒的五十个字,映得更加逸趣霭然。这封的短笺的落款处冠了一个天骨遒美的“木”字。

接到这封短笺的正是雷霆军节度使雷稳。江湖中,善于御雷的人大多暴躁如雷,但你倘若以一个“雷”字窥视雷稳的性格,那是万万不准确的。江湖中,生性稳健的人大多墨守成规,但你倘若以一个‘稳’字武断雷稳的武功,那交起手来也必然是要吃亏的。雷稳就是这么一个人,江湖人称‘轰天雷’,自幼习得一手风驰电掣的本事,偏偏生性沉稳,遇到天大的事都是一副泰然自若的神色。

此刻这位老者一裘白衣戎装,心口绣着霹雳明纹,正襟危坐在案几旁边的紫檀木太师椅上,双手紧紧握着两边扶手处鎏金的雷兽浮雕,目不转睛地盯着壁炉里嗡嗡作响的火苗,仿佛右眼眼睑的伤疤受了火光的灼烧还在隐隐作痛,那张坚毅而深沉、饱经磨砺的脸微微地颤动着。

精致的书厅内,还有四个身着白衣戎装的男子:一个神情舒坦,双目微闭,鹤发童颜的老者,怡然自得地静坐在雷稳对面的紫檀木太师椅上,双手捧着一柄五尺唐刀。一个身材秀挺,衣衫齐整,面庞俊朗的青年,立在老者左首,背负着双手,一双蓝宝石般的明眸却不时地左顾右盼,仿佛他成了墙上的钟摆。一个神情威猛、虎背熊腰、赤发虬髯的大汉,立在老者右首,一双猛兽般的巨爪似受了壁炉里的火苗的挑衅,不停地摩拳擦掌。最后一个白巾蒙面、眉宇阴沉、目光如鹫的高个子,倚靠在窗边的角落里,宁可裹在单薄的风衣里,也不愿被星火侵蚀分毫。

赤发大汉按耐不住,指着短笺,怒喝道:“大统领,这算什么?就凭他一张藏头露尾的破纸,俺雷霆军就要被呼来喝去?”赤发大汉正是“霹雳火”赫连天煅。

这赤发鬼是出了名的冲锋陷阵不怕死,一双赤手凶拳下击毙的敌人,只怕可以经营十间屠宰坊了,也听说这冒失鬼是出了名的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一张口无遮拦下气煞的自己人,只怕也可以照顾十家棺材铺的生意了。

“一文不值?这锐可断金的墨宝,可谓价值连城!”俊朗青年冷笑道,“赫连将军有所不知,江湖有云:‘兰亭毫,龙泉香,洛阳笺,端云瓦,冠绝天下,文房四宝,得其一者,学富五车,得其二者,才高八斗,得其三者,文江学海,得其四者,博古通今’。你细看这信笺,顺滑似春水,细密如蚕茧,坚韧胜蒲苇,明快比剡楮,分明是万金难求的名纸‘洛阳笺’。再看这墨,乌润泛青紫,舐纸化凝胶,入笺敛光晕,芬香存悠长,却是以花汁调配香粉作引的宝墨‘龙泉香’!”

“且住罢!”赫连天煅不耐烦地打断说道,“钟将军!大统领召集我等,可见军情已火烧眉毛,你来的最迟也就罢了,还带着废话一箩筐,谁有闲情听你数你家的文房四宝!”

俊朗青年望着赫连天煅好似着了火的赤眉,不禁哑然失笑,道:“看来赫连将军是行家啊,还请将军雅正,在下洗耳恭听!”俊朗青年正是“水灵子”钟暮楚。

对女人来说,钟暮楚绝对是个危险的男人,模样长得标致水灵,又有花天酒地的家底撑腰,偏偏还是个油嘴滑舌、能说会道的主儿。这样的男人,即使不招女人爱,也必遭男人恨,生来就是祸端。可这钟暮楚也绝非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他的唇枪舌剑的确胜过雄师百万,曾多次调停朝廷与北蛮五胡十六邦的争端,武功亦属顶尖高手之列,二十四岁官拜地将军,成为王国最年轻的将军。

“‘巨灵神将’乃是北蛮沝洲‘金玉公爵’麾下第一巨汉,万丈高的擎天柱人间蒸发,三个月内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唐刀老者此刻睁开眼睛,微微一笑,只见唐刀已双膝放定。只是话音未落,其余四个人的心绪也紧随老者的娓娓道来,像是生怕错过一个字。

老者接道:“两个月前,六扇门的高手押送‘杀戮武王’至鬼门关,这是何等机密,应是万无一失。然而一行人途经北蛮沝洲,皆暴毙而亡,‘杀戮武王’却不知所踪!”

老者顿了顿,又道:“‘小霸王龙’遇刺最为棘手。这‘小霸王龙’乃是西富鍂洲魔堡之主‘霸王龙’项冲的幼子。魔堡与朝廷兵戈相向已逾数百年,三年前我新君继位,以怀柔安抚。‘小霸王龙’代表魔堡与朝廷钦差摄政王和谈,后双方于半年前签订盟约。一个月前,‘小霸王龙’奉圣上旨意进京朝贡,行至北蛮沝洲遇刺身亡,听闻刺客在逃。盟约顷刻间成了一叠废纸,朝廷虽欲行缓兵之计化干戈为玉帛,但眼看两个月的时限将至,仍是一筹莫展。”

唐刀老者正是雷霆副统领墨哈伏伽。常言道‘术业有专攻,文武难两全’,十八岁的墨哈伏伽,凭借过人才思和五尺唐刀,豪取王国那一年的文武状元,是以‘状元刀’名噪一时。墨哈伏伽与雷稳年纪相仿,其武功并不在雷稳之下,单论谋略雷稳更是望其项背。这样的人若自立门户,这王国十五位节度使中也必有他的位子,但他偏偏甘居人后,选择辅佐雷稳,令世人唏嘘。

此刻,他的一席高谈阔论,令在场五个人不禁陷入沉默。这封短笺,言简意赅,却千难万险,措辞客套,却不容推辞,行差就错分毫,必陷于万劫不复之地。

钟暮楚打破沉静,连连鼓掌,赞道:“大元戎宝刀未老,‘状元刀’名不虚传!一席话令我等茅塞顿开!”

墨哈伏伽抚了抚膝上的唐刀,叹道:“暮楚莫要为老朽吹嘘,老朽猴年马月的‘状元’焉能与君相提并论?自从‘九天’一役后,老朽的刀已似风中残烛,‘状元刀’已名不副实矣!”

赫连天煅拍了拍胸脯,挺身而出,道:“你等不必忧心,这短笺也非阎王爷的索票,待俺率一队人马前往侦办,替大统领分忧!只是这写信的人如此大费周章,却不知意打的什么算盘?”

雷稳道:“写信之人本藩不便透露,不过这送信之人却是个了不得的大人物!”

“哦?”墨哈伏伽等四人皆愕然一怔,心中暗忖:雷稳已位极人臣。这信差在他口中,也成了了不得的大人物,这写信之人莫不是当今圣上?却又为何不请圣旨,偏用名纸宝墨发号施令?

雷稳看了看三人,微微一笑,解释道:“送信之人名唤邢哮天!”

“邢哮天”三个字登时打消了三人的疑虑。刑哮天乃当今圣上御封的“灵缇犬”,钦点的刑部六扇门神捕,善于千里追踪,搏命悍匪似疯狗厮斗,必要争个你死我活,被他盯上的人休想全身而退,被他扳倒的贪官污吏更是不计其数。

赫连天煅脸上失色,道:“传闻一年前他在秦王府潜伏了一个月,滴水未进,凭着蛛丝马迹顺藤摸瓜,以如山铁证扳倒了这恶贯满盈的‘杀戮武王’!”

钟暮楚冷笑道:“被这条疯狗咬下马的,又岂是一个‘杀戮武王’!朝中权贵皆谈‘狗’色变,分明就是阎王的勾魂使!”

墨哈伏伽不动声色,道:“‘杀戮武王’遭劫,缉捕归案的差事自是‘灵缇犬’首当其冲!如今非但置之不理,犹得寸进尺,另推给我等两件要案,不知意欲何为?”

雷稳颔首道:“刑哮天想必另有要务在身,否则必不会推脱。只是这三件要案疑点重重、牵连甚广,实是我等始料未及的凶险!”

墨哈伏伽道:“三件要案皆事发北蛮沝洲,赛浪出生北国,熟悉地理、通晓人情,不如由他率十三太保前往侦办。”

雷稳道:“十三太保?”

墨哈伏伽从案几上的一叠文案中取出一份花名册,指着一处文字,双手递给雷稳,说道,“十二太保添丁,升格十三太保了!今日递交的调配令,君尚未批阅!”

雷稳接过名册,低声读道:“‘散弹铳’鲁尔夫,赤眼狮鬃,身长一丈一尺,佩铳‘狮子嗥吼’。”

钟暮楚忙道:“恭喜单将军收得高足!一丈一尺?与将军麾下的‘火铳’穆思凯一般高大,不知是什么来路,能入将军的法眼?”

阴沉男子始终一言不发,方才似乎在讨论和他毫无关系的话题,依旧倚靠在窗边的角落里,透着一股不动如山的阴森之感。有时最安静的环境往往蕴藏最恐怖的杀机,最沉默的角色却是最要命的杀手,普通士兵于战场的腥风血雨中,不过是一滴不起眼的水滴,但弹无虚发的狙击手,往往能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掀起惊涛骇浪。像他这样善于匿迹伏击的狙击手自然战功显赫,那支唤做‘鹰击长空’的长铳下,不知多少豪杰成了他的铳下亡魂。

单赛浪生性沉默寡言,就像他的绰号‘销声铳’,有时他明明在你面前,你却偏偏发现不了他,待你发现他时,往往发现后脊也渗出了一身冷汗。因此这样的人,也自然不容易亲近。久而久之,你对他的存在不理不睬,他也对你的说话充耳不闻。

墨哈伏伽接道:“一个月前,这‘散弹铳’毛遂自荐,单枪匹马挑战十二太保,连挫“火铳”穆思凯、“屠夫铳”卡拉什尼科夫和“百变铳”勃朗宁三人,与“连珠铳”加特林战个平手,端的是好手段!不过,老朽听闻此人桀骜不驯,终日披挂一裘黑袍,不肯换白电袍!”

雷稳眉头一皱,说道:“白电袍乃我雷霆军装,我雷霆虽不拘一格,但尚有底线,身为军人以服从为天职,赛浪须好生管教!”

“喏——”单赛浪简短地回答道,这一声短促、低沉,蕴含着惊人的内力,震得人耳膜生疼。

雷稳又一目十行,放下名册,接道:“天煅,这升迁校官的调配令上缘何未见到你麾下的金空月?”

赫连天煅瞪了一眼钟暮楚,抱拳答道:“大统领,这白面后生是个惹祸的主儿,仗着轻功了得,顶撞上司、捉弄教头,听说与附近镇上的不少女娃儿闹得不清不楚的,若不是看在大元戎面上,早教他卷铺盖走人了!”

墨哈伏伽连忙打断,道:“暮楚,君初晋地阶将军,又贵为新军总教头,身兼伯乐之任,莫要辜负大统领厚望!”

钟暮楚会意,应和道:“大元戎英明,新丁中不乏可造之才,他日必是我雷霆的生力军!”

话音未落,一声地动楼摇的巨响,雷霆武学似开了全堂的水路道场,一时火光冲天,呼喊声震耳欲聋。几个久经战阵的高手对突袭那是家常便饭,但对遇袭似乎估计不足,更何况有人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皆不由一怔。

“走——”只听得雷稳大喝一声,五人化作五道白色闪电夺窗而出,留得人去楼空,只见珠帘一席微微动,青烟一缕沁心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