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本已渐亮,无奈黑云万里压城,时而幻化为雷兽归山,以雷鸣为威慑,化电闪为凶光。
此刻,雷稳抬头望了望书厅墙上的钟摆,道:“慢了一刻!”说罢,反身坐回太师椅,两手在紫檀木扶手上摩挲着,这把新椅没有了鎏金的浮雕扶手,他拿捏起来颇不自然。
墨哈伏伽遥望天边,道:“这雷兽手霸道十足,十年来君不时催以雷气化解周身煞气,未曾有过懈怠。空月轻功卓绝,内力却为软肋,要他在一时三刻化解,未免有些强人所难!
雷稳道:“雷兽手经我十年之功,化解已指日可待。小金虽无化解之能,但却有盗物之实,否则如何解释他手上的雷兽手!”
墨哈伏伽道:“雷兽手究竟藏身何处?”
雷稳轻轻拍了拍两处扶手,道:“藏之于紫檀木,又涂之以隐金漆。”
墨哈伏伽惊疑道:“隐金漆?即使火眼金睛也望不穿的隐金漆?”
雷稳道:“正是!”
墨哈伏伽道:“那岂非更有可疑!”
雷稳颔首,道:“我亦百思不得其解?雷兽手是如何被发现?”
墨哈伏伽道:“那?”
雷稳打断道:“还是那句话,虽无化解之能,但小金却有盗物之实,否则无法解释他手上的雷兽手!”
墨哈伏伽沉吟半晌,道:“君势必将拿空月开刀?”
雷稳叹了口气:道:“战时托孤于你,历历在目!你认为我当放他一马?”
墨哈伏伽低头沉吟,既未承认,也未否认。
雷稳道:“但徇私枉法,如何瞒得过祝焚天这头恶虎?”
墨哈伏伽道:“老朽别无他求,唯乞周全空月一命!”
雷稳道:“你我兄弟何必言求!但若他罪大滔天?”
墨哈伏伽:“老朽愿以命抵命!”
雷稳道:“你对小金恩同再造!凭你这份心,我必定查个水落石出,还他一个公道!”
墨哈伏伽沉思,不安的思绪忐忑如窗外涌动的风云变幻。
此刻,天边的雷鸣与电闪对屋内两个风烛残年的老者来讲,格外的刺耳与扎眼。
暴雨急至,如倾巢的狂蜂,将风鸣振翅,猛烈地扑打在飘摇的窗边。凛冽的风雨洗的净轩榥的尘埃,却洗不净世人心中的罪孽。
雷霆军为新兵打造了两人一间的卧室,空间狭小却布局精致,两张床、两张桌子、两张书柜、两张椅子,一盏油灯、一面铜镜、一扇门、一扇窗,一切都井然有序,这种待遇为其他任何军团所不具。卧室没有点灯,是以有些昏暗,两条可有可无的人影,在电闪雷鸣间若隐若现。
一人道:“你为何要诬陷金空月?”
另一人道:“我若和盘托出,只怕你已沦为丧家犬!”
这人又道:“怎么会?”
那人回道:“你那醉态岂不自投罗网!”
这人道:“即使如此,你也不该诬陷于他!”
那人回道:“人命关天、骑虎难下,我岂知死了一位十三太保!此事已无可挽回,只是我隐隐觉得不妥。”
这人道:“什么不妥?”
那人回道:“金空月使你飞报何人?”
这人答道:“加特林加校尉啊!”
那人道:“可如今自告奋勇去捉金空月的也是这加校尉!”
这人惊觉异状,道:“他们?”
那人盯着这人双眼,默然点头。
旁人若听得这一席话,对这人那人的称谓不免疑惑,可你若见得两人,必然也分不清这人那人。一室之内偏偏就有两个喻义,音容、相貌无二,都是其貌不扬,一时不辨真假。
须臾间,从窗外飞入两枚精小圆物,这圆物可不管两人孰真孰假,不偏不倚正好分别击中两人左腿穴道。两人登时倒地不起,一时痛麻难耐,止不住地呻吟。
此刻,窗口前赫然站着两个人,正是金空月和加特林。两人虽挂披风,但衣衫皆已打湿,可见已在窗外雨中伫立多时。
金空月笑道:“如今我的话你总该信得了吧!”
加特林道:“我已舍命陪君子,你还多此一问。”
金空月道:“可你的‘牛毛细雨’并没有留情的意思。”
加特林道:“你贵体可有无恙?”
金空月笑道:“我若避之不及呢?”
加特林回:“那你就不是金空月了!”
金空月自嘲道:“一具打成筛子的尸首可就真不是金空月了!”
两个喻义惊恐道:“你们果然?”眼见金空月与加特林并肩而立,已印证心中猜想。
金空月笑道:“果然什么?果然我与加校尉狼狈为奸?臭味相投?”
加特林横眉怒目,道:“我加特林一生最见不得忘恩负义、卑鄙无耻之徒!这两个是什么人?我雷霆何时成了小人藏污纳垢之处了!”
金空月笑道:“一个是‘屎运亨通’喻义,另一个是‘唯利是图’喻利,他们本是一对孪生兄弟。”
加特林道:“喻利?喻义?小人喻于利,君子喻于义,这喻利可谓名副其实,那喻义可就有些言过其实!”
金空月接道:“陷害我的自然是喻利!”
加特林道:“这两人一般模样,你如何察觉有异?”
金空月笑道:“只因有两处疑点,这其一,一个人竟能在一时三刻的功夫将酒气抹得干干净净,要么有深厚的内功,要么有奇效的解酒之物。”
加特林道:“他没有?”
金空月道:“自然是没有,否则喻义岂能求我放过。”
加特林点头道:“因此你断定此人不是喻义。其二呢?”
金空月道:“其二,我昨夜戏弄喻义,在其肩头取走了两样物件。”
加特林道:“哦?却是何物?”
金空月笑了笑,脚下轻轻一踏,只见两枚精小圆物受到他的内力冲击向上弹起,落入他右掌之中,道:“正是此物!”
加特林微微从金空月手掌一扫而过,他目力极佳、眼细若尘,自然识得这两物正是击中喻义兄弟俩穴道的暗器,恍然大悟,道:“扣子!”
喻义、喻利的目光相互往对方肩上寻觅,惊道:“难道?”
金空月笑道:“取走的正是纽扣!”
原来,雷霆军的军服“白电袍”两肩上各有一纽扣,却是授衔之后佩戴肩章所用。喻义身为新兵,尚未授衔,是以两肩清风,只得两枚纽扣。金空月存心戏弄他,又觉无伤大雅,遂昨夜在拍他双肩之际,顺手取走了那两枚纽扣。此刻,两人中的一人,肩上已空空如也。
加特林道:“所以昨夜在赫连天煅面前搬弄是非的并非喻义!”
金空月道:“正是!我事后回想,才发觉有异。当晚是喻义值夜,我却始终未见到他的搭档。”
加特林冷笑道:“如此说来,他的搭档就是喻利!却是打虎不离亲兄弟!”
金空月笑道:“我本使喻义飞报于你,定是这喻利半路截住他。直至山门爆炸,他俩方知事关重大。于是喻利冒名,告知赫连天煅,大约是说见到有夜行人溜入雷稳的书厅,对我的安排只怕只字不提。”
加特林道:“冒名顶替必是担心饮酒犯禁被察觉,可他为何诬陷你?”
金空月道:“那就应了他的绰号。”
加特林道:“‘唯利是图’?”
金空月笑道:“喻义作为新丁,在‘困兽行动’中表现突出,若是再添一记‘抓获不速客’的大功,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加特林道:“那喻利亦可一发鸡犬升天。”
金空月颔首道:“正是,他自然是担心头功被我独占,是以对我的计划只字不提。后来,看见雷兽手在我手中,鲁尔夫亦身死,他担心受到牵连,势必与我撇清关系。”
加特林道:“这如意算盘打的倒顺溜,也不枉‘唯利是图’的名号!”
金空月无奈道:“我本意与你里应外合将这伙黑衣人一网打尽,岂料喻家兄弟来了这么一出‘狸猫换太子’的戏码,便宜的是黑衣人,却害苦了我。”
加特林冷笑道:“‘狸猫’倒是不假,‘太子’就太抬举他了。若非你机智胡诌那伙黑衣人是雷霆五巨头,打消他们的杀机,喻义已命悬一线,还谈什么头功、次功?”
金空月道:“利益当头,人总会作出自己认为对自己最有利的抉择,是以经常为事物表象所蒙蔽,为了眼前触手可及的利益,宁可放弃未来的无限可能。”
喻利挣扎爬起,冷笑道:“哼,你二人一唱一和,不过逞一时口舌之快。你偷了雷兽手乃是千夫所指,我兄弟一口咬定是你欺上瞒下,纵使有加校尉作证也是枉然!”
加特林道:“他这话倒一针见血!如今无人能证明那五个黑衣人的存在,即使大统领相信你,也不能证明你与这伙人的关系,悠悠之口难堵,你这杀人越货的嫌疑亦难洗清!”
金空月笑道:“既然你已经知道我的清白,自当与我共进退!”
加特林笑道:“别无他法?”
金空月打趣道:“金空月的良师益友岂能屈做缩头龟?”
喻利打断道:“我此刻若大声疾呼,非但你金空月逃不掉,加校尉您也难辞其咎!”
加特林笑道:“他这话又一针见血,无愧‘唯利是图’之名,把眼前的形势看得却也通透。他全然不惧我等对他俩痛下杀手,只因他俩若死,这笔账自然得算到你头上。”说话间,他眼神扫过金空月右掌。
金空月会意,笑道:“此番来的目的亦非杀人,不过看看他二人是否牵扯其中。如今已知他们与黑衣人并无瓜葛,只得另觅线索。”话音未落,他掌中的两枚纽扣再次击出,点中两人睡穴。
方才那一击,金空月不过顺带掌力,已教喻家兄弟痛麻难当。当下这一击,金空月已催动内力,两枚纽扣急速之下外加上御雷之效威力大增,即时封住两人睡穴。两人本事低微,这一封穴却能教他睡个三天两夜。
金空月望着两条瞌睡虫,道:“如今学院已封锁,新兵未得命令不得离开宿舍,虽能瞒过一时,但我等亦得加紧行动!”
加特林道:“你可有线索?”
金空月道:“自有一个去处!”
说罢,两人耳语一阵,纵身跃出窗外,消失在雷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