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阳城西,乱葬岗。
一轮秋月挂在中天,映得大地一片朦胧。城隍庙外的古柏上,一只猫头鹰眯着眼睛正在“咕咕咕!”的发出低声鸣叫,叫声在空旷的夜空中远远的传了出去,更显得阴森怕人。
“咕咕咕!咕咕咕!咕你妈个头啊!”
城隍庙残破的墙洞中忽然飞出一只草鞋,“啪!”的一声砸在古柏树干上,猫头鹰受到惊吓,扑腾着翅膀投入黑暗中消失不见。
墙洞中人影一闪,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钻了出来,骂道:“老子好不容易才睡着,你他娘的就咕咕咕!总有一天,老子把你抓来吃了!”
月光下,但见少年衣衫破烂不堪,瘦削的脸颊上布满了道道伤痕,显然是在这乱葬岗上受了不少苦。一根枯萎的野草从少年凌乱的发梢中垂下来,挂在眼角处,少年浑不在意,随手拈去丢在地上,口中一边咒骂,一边走到古柏下伸脚穿上草鞋。
秋寒露重,夜风吹在身上颇有几分寒意,少年套好草鞋,耳中忽又听见几声“咕咕咕”的低鸣,这一次却是自己肚子发出来的声响。傍晚的半罐野菜汤早就化作了两泡尿,此时被猫头鹰吵醒,更觉饥饿难耐。
少年四下张望,然而四周除了荒坟野草,就是野草荒坟,哪有半点吃的?不禁又骂道:“仙人板板的,把你祖宗埋在这里,也不知道来孝敬下?”原来是起了找祭祀贡品吃的念头。
正所谓乱世需存粮,盛世才烧香。如今的元戎大陆妖孽横行,灾荒不断,活人都顾不过来,还有谁会去关心死人是不是少了供奉?少年悄立半晌无法可想,正百无聊赖间,蓦地夜风中传来一阵清脆的铃铛声。
少年心中好奇,转头看去,只见山脚处走出来一群人。
“咦!”为首之人也不料半夜时分乱葬岗上还有人在,也自惊讶一声,将手中铃铛一摇,说道:“停!”身后众人立即停步,步调整齐划一,身躯僵硬如木,显得极是奇特。
这人将铃铛插回腰间,独自快步向前。待走的近了,少年这才看清,来人身穿杏黄道袍,背缚长剑,原来是个捉鬼驱邪的中年道士。
“贫道松风观青木有礼。”中年道人走惯江湖,为人极是圆滑谨慎,虽见少年形同乞儿,但夜半时分独自出现在乱葬岗上,其形颇为诡异,倒也不敢缺了礼数。施礼完毕抬起头来,突见少年满面伤痕,不由惊叫一声:“啊哟!”
少年嘻嘻一笑,浑不在意,说道:“道长也有礼,我叫岳铎,就住在这城隍庙里,半夜三更的,道长这是要往哪里去?”
青木道人心道,原来是个住在城隍庙的流浪儿,说道:“小兄弟怕不怕死人?我是赶尸道人,要送几具客死他乡的行尸回乡,想借小兄弟的宝地住一晚上,不知道方不方便?”
岳铎笑道:“死人有什么可怕的?活人才可怕!”
青木道人微微一呆,心道这话不错,世道人心原比妖魔鬼怪要可怕的多,难得这个小乞丐也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心中便对他高看一眼。
只听岳铎又道:“道长不用客气,他们几位就是行尸罢?招呼过来就是。”
“那就多谢了。”青木道人弯腰行了一个道家礼,算是答谢,又取出铃铛一摇,喝道:“走!”
远处的那一群行尸闻铃而动,不多时就已走到身前,岳铎这才看清,这群行尸一共八个,具具身穿寿衣,胸前悬镜、额上贴符,想必是青木道人驱赶行尸所用的道家法器。
青木道人手摇铃铛,将行尸引进庙中,在城隍神像背后的墙角处安置妥当,又回到神像前焚烧香烛纸钱、跪拜祷告。
岳铎倾耳细听,只听青木道人言辞古怪,说的虽是人话,却是半句也听不懂,不由得又无聊起来,走到墙洞处往外望去,但见庙外古柏枝繁叶茂,孤零零的矗立在乱葬岗上,在这半夜时分,更显得无比寂寥。
过得片刻,忽然一阵后悔,心想:刚才老子若是悄悄的过去,说不定就抓住那只猫头鹰了,再生把火来个烧烤猫头鹰,岂不美哉?唉,倒霉催的,偏生要扔只鞋子过去吓走它,这不是蠢的厉害么?这一想到吃的,腹中更觉饥饿难当,忍不住又是“咕咕咕”的一阵鸣叫。
“岳兄弟饿了么?”
岳铎回过头去,原来青木道人已然拜祭完毕,正笑眯眯的站在他身后,问出了一句宛如天籁之音的话:“吃蛇肉不吃?”
蛇肉?那可是人间极品美味!岳铎闻言顿时口水大作,差点把自己的舌头一并吞进肚中,含混道:“吃!干嘛不吃?两条腿的不吃人,四条腿的不吃板凳,除此之外是百无禁忌。”
“好,咱们捉蛇去。”青木道人听他说的有趣,不禁哈哈一笑,在岳铎的肩上轻轻一拍,走出庙门,岳铎连忙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庙门前的古柏树下,青木道人左右看了一下地形,说道:“岳兄弟,你先上树去。”
岳铎奇道:“为何?”
青木道人面带得色:“我这诱蛇之药猛恶的很,若是来的毒蛇太多,一时照顾不周恐伤到你。”
岳铎心道,你虽一番好心,但这乱葬岗上莫说是毒蛇,就算是老鼠都被我抓的差不多了,能诱来一两条小蛇都算运气,且看你有何手段,敢夸此海口?当即也不多言,手脚用力一蹬一抓,已然跃上树去坐好,其势干净利落,迅捷无比。
青木道人竖起大拇指,赞道:“岳兄弟好敏捷的身手!”
岳铎笑道:“天天上蹿下跳的寻找食物,手脚自然要灵活一些,要不然还不被饿死?”
青木道人点点头,虽然不信但也不再多问,从怀中摸出一个七寸大小的青铜小鼎,又点燃两根似乎是蝙蝠翼的事物放进小鼎,用作引蛇之物,然后也一跃上树躲了起来。这东西点燃之后腥臭扑鼻,片刻之间,恶臭便远远的飘了出去。
过得一小会儿,一只硕大的蜈蚣闻着腥臭飞奔而至,青木道人左手一扬,一根银针飞出,将这只蜈蚣钉死在地上。这只蜈蚣名叫黑头蚣,虽然体型颇大却是无肉可食。此时明月渐沉,月光已不如之前明亮,黑头蚣所在之处又在树荫之下,青木道人射出的银针不偏不倚,正好插在黑头蚣的脑门上,这一手可难的紧了,岳铎赞道:“道长好功夫!”青木道人微微一笑,算是答谢。
又过得一会儿,数十只毒虫先后赶到,都是贪婪的望一眼小鼎中燃烧的蝙蝠翼,就相互敌视不已的撕咬起来。不大功夫,小鼎下面已是虫尸遍地。
青木道人微感诧异,喃喃说道:“奇了怪了,这地方难道没有蛇么?怎么全是些小毒虫?”
岳铎心中暗笑,也不道破。就在这时,忽的草丛窸窸窣窣作响,终于钻出来一条红蛇,只不过这条红蛇不过筷子般大小,实在是小的可怜。红蛇所过之处,草丛纷纷焦黄枯萎,其毒性之烈可见一斑。
原本争斗的极为激烈的虫群,一见红蛇到来,顿时亡命四散逃走。红蛇却丝毫没有去追赶的意思,得意洋洋的摇摆着尾巴,几下就游上小鼎,肆无忌惮的啃食起蝙蝠翼来。
岳铎在城隍庙寄宿多年,所捉毒蛇不下千百条,但仍然不识得此蛇,心道,这条红蛇也不知是什么来头?竟如此厉害!青木道人也是面色凝重,竭力思索这条红蛇是什么来头。
忽的衣襟作响,青木道人按耐不住跃下树去,捏住红蛇七寸把它提了起来,打算看个究竟。总算他谨慎小心,见红蛇毒性厉害,抓红蛇的手指已用衣袖包裹起来。岂料刚刚提起红蛇,紧跟着就大叫一声,急甩手掌把红蛇摔在地上,红蛇受到惊吓,“嗖嗖!”的急甩蛇尾,钻入草丛消失不见。
青木道人大声呼痛,举起手掌,只见包裹手掌的衣袖,就在这顷刻间已被蛇毒腐蚀洞穿,而抓蛇的三根手指上的肌肉,正在极快的消融,融化的血水又波及手掌,再生出层层水泡,水泡破裂又化作毒血,霎时之间,三根手指便只剩下森森白骨。
“血魔蛇!是血魔蛇!”
青木道人猛的醒悟过来,顿时满面绝望与恐惧,蓦地一咬牙,光芒闪动中已抽出背上长剑,将自己手掌齐腕斩断。
“啊!”这一下变故突如其来,岳铎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呼。
利剑断腕,其痛非常人能够忍受,青木道人却已然顾不得了,急急往手腕看去,只见断口处,喷薄而出的鲜血霎时之间又化为黄水,手臂上的肌肉也随之继续消融。
手腕虽已断去,血魔蛇之毒却没有减弱分毫!
青木道人仰天悲呼:“血魔蛇!血魔蛇!我这是造了什么孽?”蓦地脚下一软,摊倒在地上就此殒命。
紧跟着“呲呲”作响,过不多时,青木道人一具大好身躯就连皮带骨的化为了一滩黄水,渗入地下消失不见,岳铎藏于树上目睹惨剧,心中惊骇无以复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