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溪泻雪,石磴穿云,山中佳木笼翠,汩汩清流更是从山木曲折蜿蜒,倾泻于石隙之中。
山中多是香客,登高望远,便是这嬉笑声,竟已越过层层山峦传到了禅房这边。
卫玖这一日便是听着这水流之声,以及隐约嬉戏的闹声中醒来,本规划好的西峰看日出也是睡过去了。
如画进来唤卫玖起身时,却是发现自家姑娘有点发烫,脸色发白,声音嘶哑,还鼻塞,便急急托人去山下请大夫,又派人去府里找江嬷嬷。
卫玖知晓自己这是感冒发烧,其实人体有自我免疫系统,感冒一般周期就是一周,根本没必要请大夫,可却是没拗过自己丫鬟,只得任她们两个折腾。
大夫只道是受了风寒,需要静养,又开了方子,方才离去,傍晚时分,江嬷嬷也上了山来,连连自责,又是将如画跟紫萝教育一番,谴责二人竟没好好照顾卫玖,害她受了风寒。
中药不仅苦,而且极其味重,她不爱吃,即便江嬷嬷三人又是蜜饯,又是变着法的做了各色美食,卫玖都是能逃则逃,这几日更是一直在禅房内静养。
僧人听说卫玖受了风寒,也是给了极大便利,更是将院中的小厨房借了江嬷嬷用。
卫玖不知那日五人到底是谁指使,却也不好查,正好以病为借口,悄悄谴了个小厮去打听,那混在护卫中的人知晓暴露,早已逃走,卫玖审了与其相熟之人,却是猜到了蒋氏。
便也不再烦扰,只好好防着她就是了。
歇息了好几日后,身体便逐渐好了,她就是知晓这边医疗并不发达,所以才整日里喜爱爬山锻炼身体,喜欢亲近大自然,把自己往瓷实方面养。
原本这小身子极是好看,肌肤更是白皙如玉,柔嫩如丝般柔滑,反而是被她给经常晒黑了,也糙了。
卫玖是觉得小孩子本就要亲近大自然,没必要那么娇气,遂总是风吹日晒的,也不觉得。
这一日,卫玖刚醒来没多久,就听如画进来禀道,“姑娘,府里来人了。”
卫玖给城中小院留下了人,监视着卫瑶,她知晓卫瑶的心思,怕是这番身体康健后,免不了一番折腾,不过这小皇帝的行踪可不是好打听的,就连她派人出去都未曾得到个准信,遂这才敢放心出门。
想来,她可没那么容易接近小皇帝,就留她在城内折腾。
江嬷嬷伺候卫玖穿衣,本是给她准备了一身桃粉色百褶裙,卫玖却没多大兴致,硬是央求换上了一身月白色男子锦袍,洗漱完后,又用了膳,这才到院中见接见。
来人只道三姑娘多番折腾,却愣是没任何成效,却是知晓,对门府上的严姑娘倒是听说了些闲言碎语,这严姑娘可是面见过圣上的,这几日却是换着法子讨好。
让紫萝打了赏钱,又吩咐了几句,便将人遣回去了。
卫玖懒散了几日,浑身筋骨都不舒坦,病气刚过,这会子呼吸着山中清新的空气,一时间,顿觉心旷神怡。
又是打听了几处好玩去所,卫玖打算一一游览。
碧霄洞,狮子崖,观音岩,马鞍岭……
却见溪流汤汤,清澈见底,石头奇异,色彩浓厚,却是偶尔有几条鱼儿游过,溪涧旁更是多颗树木笼翠,有一峰高耸入云。
看着这氤氲着五颜六色的溪涧池水,一时间,卫玖玩心四起,她本就是行动力从不迟疑之人,当下见四下无人,直接坐在一颗大槐树下,脱了鞋袜。
这一动作,可是吓坏今日跟她出来的紫萝,直惊呼道,“姑娘,您怎么把鞋袜脱掉了?您才刚好,江嬷嬷只答应让我陪您出来转转,可没说让您下水啊!”
不待紫萝制止,卫玖早已经将锦袍撩起,绑在腰间,更是挽起裤脚,踏进溪涧池水之中。
“紫萝,这水一点都不凉,你要不要下来试试?我刚才见到好几条硕大的鲑鱼,要不等会我们烤鱼吃?”
一席话,更是吓到了紫萝,连连摆手,“姑娘,您快点上来吧!”
“山中溪涧水汽寒凉,你倒是贪玩!”一个低沉醇厚的嗓音在身后响起,倒是隐隐有着一股子威严。
卫玖被这声音吓到,脚下一滑,跌坐在冰凉的溪水之中,身下更是被一块大石头给狠狠撞击,一时间,蔓延至全身,痛的麻木。
卫玖吃痛不已,这声音可是熟悉地很啊,不正是那日刚刚结识的大理寺卿宁樊宁大人么,只是这个人是自己的克星吗?
那一日与他相识,第二日,她这向来很少生病的小身板就染了风寒,害她不仅吃那极苦的中药,还卧床了好几日。
今日,他这一出现,玖害她屁、股差点摔成两瓣!
也不知道摔得如何,又不能让如画紫萝帮自己看看,卫玖真是满心郁闷,“紫萝,快扶我起来。”
话音刚落,便见身下多了一双臂膀,蹭的将自己从溪水溪涧中打横抱起,一手拖住自己的腿弯,一手撑在她腋下。
卫玖一瞬间被抬高,失重的感觉令她“啊”了一声,温热的气息铺洒在脖颈之间。
伸手推了他几下,没得到任何回应,却是在赵昶怀中被箍的更紧。
赵昶高大,颀长身材,手臂更是力量千钧,卫玖在他怀中扭动了几下,还是没任何效果。
“宁大哥,我可以自己走。”
卫玖一脸尴尬,她竟然被他一把抱起,大步流星地向着岸上走去,而她这要躲开的动作竟是只像是在他怀中拱来拱去。
“别乱动,仔细疼。”低沉如金石之音,沉稳中有着安稳人心的力量,却是意外地让卫玖不好意思再动了。
被溪水浸湿的儒袍滴滴渗着水,更是蔓延在了他的锦衣之上,他却不甚在意,将她放在岸边一块乳白的石块之上,有点笨手笨脚,似乎从不曾做过这些。
“怎么这么不小心?还疼吗?”话语间竟是想要查看。
卫玖一个激灵,忽然伸直腰板,头摇地跟拨浪鼓似的,两颊更是抹上几丝绯红,“不疼了不疼了!”
赵昶只觉得她这个模样十分可爱,小眼珠睁的大大的,是个讨人喜爱的小狐狸,又在给主人撒娇似的。
大掌不自主地抚摸上卫玖的发顶,像是在安抚一只小兽。
她身上的衣服半干半湿,可此刻阳光极好,照着人暖烘烘的,卫玖更是挣扎着站起来,让山风与阳光将自己身上的衣服彻底弄干。
卫玖觉得,也许是她自己想诧了,人家或许只当她是个小兄弟。
在病中这几日,如画可是托人将这宁樊打听了个遍。
宁樊早年有一亲弟,三岁那年在花朝日那天走丢了,宁家遍寻京中,都未曾找到其弟,其母更是一病不起,浑浑噩噩,直到后来又怀了一胎,生了个女儿才好。
或许,看到她,是想到他自己的亲弟了。
遂如此宽厚待她。
想到此处,更是打心底里,多了一丝同情,又见他眉头紧锁,定定地瞧着她,眸底暗流涌动。
卫玖本就是心软之人,她这个人吃软不吃硬,看到他这副模样,又想到他对自己的搭救之恩,于是,怯怯地伸出右手,放在了他宽厚的大掌中。
目光所及之处,正是西峰之上,锦州塔倚着斜阳。
空明寺西峰顶上的锦州塔,楼阁式的塔身,共有七级,乃是前朝建造。
造型独特,八角檐顶,底下三层有门,塔身外方格窗棂,佛龛等等,之上更是雕刻有仙人,仙兽的佛像,大象,十字,牛,不臃不疏,体态各异,栩栩如生,塔中更是供奉了舍利。
寺中香客很少有人登塔顶看日出,她虽是一心向往,可并未得到方丈的同意,她可是听如画打听到宁樊两年前曾在此游历,更是与方丈讲经论典一番,自有一番交情。
卫玖伸手指了指西峰顶上,“宁大哥,听闻雁门山在塔顶看日出,景色极佳,不若我们一起去?”
赵昶诧异,眸光微动,定定瞧着她了许久,压着嗓子道,“好!”
许是得了他的肯定答复,这一日,卫玖心情极佳,就连晚上斋饭都多吃了一碗,就连摔疼的地方也是只半日就好了。
两人更是约好第二天五更天,塔下见面。卫玖五更天就起了,因这宝塔只允了二人,遂都没带紫萝如画。
五更天时,卫玖早已穿戴齐整来到塔下,在僧人的牵引下,见到早已等在塔门口的赵昶,在僧人的牵引下,二人很快就登上塔顶。
东方天际,紫雾氤氲,金色霞光浸染云层,形状如长横的娟纱横跨天际,鸾鹤飞舞,色彩艳丽。
须臾时分,旸谷之处,反射万条金光,普照在这一片山河之上,俯瞰山下,万山红遍,更是铺上一层金光,如一盘金轮,闪烁光辉,一时间,流光溢彩,熠熠生辉。
卫玖被这番情景深深震撼。
启明星在东方天际,闪烁荧光,灿烂一片,卫玖鲜少兴奋至极,更是拉了拉身边人的衣袖,欢呼雀跃道,“宁大哥,你看启明星!”
天际之上,其余的星星渐渐淡了下去,唯有启明星闪烁。
此时,大地云开,露华莹白。
耳边更是传来鸡啼鸣叫,山中动物似也渐渐苏醒,发出呜呜的鸣啼声。
卫玖竟是被这变幻莫测的天际,还有那一轮今日给迷了眼睛,眼光缭乱。
赵昶转头,看着身侧之人,欢呼雀跃,晨光在她的脸颊笼上一层朦胧的金光,眉目如画。
他看着那一双滴溜溜转动的小眼珠,一会儿子新奇,一会儿子得意,狡黠的很。
她这副如小狐狸看到肉时的满足感竟是让赵昶微微勾起唇角。
“这么喜欢?可要日日来看?”赵昶眯着眼,看她欢欣雀跃的模样,一时问道。
“美景之所以为美景,在于它的转瞬即逝,更在于珍贵,荣儿观赏到了,便是福气,日后留着这一份回忆也是美好,更何况,这日出可是日日早起,荣儿可没那么勤快。”
卫玖对于珍馐美馔,良辰美景,从来都是懂得适可而止,不贪不厌,方可时时保持着一份新奇与难能可贵,更是可处处发现生活美好。
“荣儿竟是有着这番七窍玲珑心。”
“宁大哥谬赞了!”卫玖施施然行回了个礼。
二人又是交谈着下塔,卫玖一心都在规划着等会回去睡个回笼觉。
晨光熹微,阳光正点点洒下大地被黑暗覆盖的角落。
沿着蜿蜒的山道一路下行,却见寺中藏经阁前广场一片混乱,更是有几人争相奔走,各个面露惧色。
卫玖拉住一老年人,虽是上了年纪,却是脚步如飞,手里还拎着个包袱,“老丈为何如此行色匆匆?”
“死人啦!”老丈顺口接道,“小兄弟,你们可赶紧走吧!禅房中有个书生被割了头,据说死相极惨,也不知今年锦州城是受了什么邪,一个接一个的!”
皇帝手札:
天气,晴。
陪她观赏日出,孤心情甚佳。
听闻命案,孤怒极,佛门净地,竟有如此狂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