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画这一段时日,每日里总喜欢上街,也将这即墨的风土人情,城中新鲜事,打听了遍,即墨剪纸盛行,更是每年有各种剪纸比赛,在即墨,串街小贩,作坊,食摊,茶肆,集市,庙会等各处都可瞧见剪纸的影子。
此刻,熙和街本就是各种小摊小贩做生意的地盘,却也都是些小本生意,卫玖着急回府,便让范亨选了这条道,却不曾想,前方路上硬生生围了一大群人。
围观议论,更是不时传出几声中气十足的呵斥声,又听有一道苍老的声音,“求求大爷,放过老身……”
民众周围此刻的青石街上,更是零零碎碎飘出来几张大红色剪纸,卫玖吩咐车帘外的范亨,“去瞧瞧前面发生了何事?”
如画撩起车窗,卫玖便在人群的间隙中见到中间一辆倒在地上的小推车,一张张剪纸作品,纷纷飘落街市之上。
一个穿着破旧补丁袄子的老妪,佝偻着背跪在青石板的地面上捡着被风吹散的剪纸,那双手粗糙不堪,却是被一壮汉踩踏在脚下,更是叫嚣道,“你这疯婆子!赶紧把银子拿出来!否则别怪你大爷不客气!”
“姑娘,怕是当地的地痞在收保护费,奴婢听闻过,这即墨好多街道都有这种不成文的规定!”如画对卫玖耳边嘀咕道。
卫玖透过车窗,看着这一幕,心下一片生气,弱肉强食,老人家靠自己的手艺谋口饭吃,竟是被如此虐待,忽然间想到前世,捡到她的奶奶,也正是每日里捡垃圾卖地瓜,冬日的街上,交不起保护费,被当地的街霸给打成重伤……
看到此刻老人家粗糙枯黄的手被那满脸横肉之人踩在脚底,卫玖一时间眼眶竟有些泛红,“紫萝!”
不待紫萝出手,却有人更快,只见今日带出府的高程,早在卫玖下令之时,便进入人群中间,他一身深蓝色衣袍,拔出长剑,卫玖竟是没看出他是如何出手,竟是已经将肩架在那男子脖颈间。
高程宽脸严肃,眉目冷硬,更是将那肥头猪耳壮汉吓得尿了裤子,一股骚味自人群中弥漫开来,连连求饶,“好汉饶……饶命饶命……”
紫萝挤进去将老妪扶了起来,周围人群见那整日里欺压街坊的狂徒此刻被制服,均是纷纷称赞,人群中更是响起了鼓掌声,叫好声。
卫玖此时才注意到这个高程,她也只那一日,大抵见他高壮当日给吩咐养马去了,而今日这一路上沉默寡言,此刻却是浑身冷厉,卫玖打算找范亨问问个清楚这高程的来历,若是家事清白,倒是可以培养。
那狂徒屁滚尿流,连滚带爬地跑了,范亨作势要追。
卫玖来即墨还不到一年,也不愿惹事,想来那人怕是当地的地头蛇,这等小人给个教训就好,惹急了怕是反倒会有反作用,遂叫道,“范亨,不用追了!”
紫萝与范亨将老人家请上了车,老妪连连行礼,“老身多谢贵人相救!”
卫玖并未表现的太过亲切,在这里,很深的门第规矩,她若是热情,只怕这老妪会更加不自然。
如画又是问了许多老妪的基本情况,老妪也一一说明。
丧夫丧子,无亲无依,只年轻在闺阁时学了剪纸艺术,每日里剪些小玩意,偶尔会碰上喜欢的买主,赚一两文钱如此度日罢了。
卫玖出钱将老妪剩下的剪纸一并买了下来,她也是感叹这门手艺的精巧。剪纸只需要一把剪子平日的纸张,还有手艺,便可以根据平日里观察到的随意,又受到民间习俗,神话故事,生活所见等等都可融入在剪纸中,更是一种平面剪影镂空艺术。
卫玖前世便见过许多剪纸的模样,邮票,海报,插图,连画画,明信片,印染,陶瓷等等,更是误打误撞参加过一次剪纸艺术大展,犹记得那次剪纸艺术展上,见到了众多壮阔的剪纸,园林,人物肖像,家禽,鸡鸭鹅,牛羊马,十二生肖,更有植物,梅兰竹菊,牡丹荷花,各式瓜果蔬菜,更有喜庆的龙凤呈祥,百年好合,鸳鸯戏水,寿比南山等等,以及各种民间许多梁祝,白蛇传,西厢记等等。
即墨人将剪纸可作为窗花,家家户户的窗子上都有剪纸,又可贴在门口的大灯笼上,迎风摆动,又有在茶盏上,柜子上,墙上,团扇上作为纹饰,农家的顶棚……
即墨城中到处都是剪纸的影子。据说曾经出了皇家艺人,剪纸颇受当今皇太后与太皇太后喜爱,遂宫中有一剪纸大师,便是即墨人,深受皇宠。
卫玖猜测,这也大概是剪纸在即墨如此盛行的原因吧。
回了府,那老妪也是头一次进到这种高门府邸,浑身不自在,卫玖看在心里并未说什么,只吩咐了如画,好生招待,顺便请个郎中来给老妪瞧瞧。
瞧了病,管了饭,便让紫萝又送了老妪一点银钱,以度温饱,便遣范亨派人将老妪送了回去。
范亨回来禀告,说是婆婆住在城郊的一处破茅草屋,冬不避寒,夏不挡炎,那里一片都是被赶出去的老妪,也多半都是寡妇,废疾者,卖儿鬻女,哀声连连。
卫玖心下一片寒凉,女性总是处于劣势地位,就连前世都对女性要求颇多,更何况是这个朝代,没了丈夫便连立足之地都无。天下可怜人太多,她能力有限,她可以救急可救命,却救不了她的人生。
这几日,府中众人见卫玖兴致不高,更是不时盯着那一日的剪纸看,那一日的事,对她触动还挺多,想救却不知如何救。
如画心细,见自家姑娘不时盯着这剪纸瞧,只以为自家姑娘喜欢,这一日上街,便用自己的小金库买了许多漂亮好看比那个老妪更好的剪纸模样回来,准备贴在院中各处,添添喜气,让自家姑娘高兴高兴。
卫玖用完膳,见如画捧着许多剪纸花样子进来,一时兴起,便翻看着剪纸。
如画在一边一一介绍,更是将那剪纸艺人的话,原封不动地告诉自家姑娘,“姑娘,你看这个是鱼身人面的,这是狮身人首,这些是各种家禽,鸡、鸭、鹅、兔子等,还要这个是山中野兽猛虎,狮子,对了,还有这个,那师父说这是即墨当地的辟邪娃娃,也叫墨娃娃图,姑娘你看他两臂向上举朝外撇,双腿分开向外,这是一种通天通地的姿态,更是即墨人的守护神,驱灾辟邪。那大师说可以贴在家中,可用来镇小鬼的!”
卫玖前世便修过美术,更喜画画,因为孤独,也喜欢闲暇时用剪子剪着自己喜欢的图形,也算是会一手剪纸,但此刻见到这般精细,简约,生动的剪纸艺术,也是极大震撼的,那一日,见到了婆婆的剪纸,便已经入神,却不想还有更加传神的。
“这些手艺真巧。”拿着其中一幅蝈蝈被关在笼中的图案仔细端详,不由心下感叹。
她曾经见过一副蝈蝈出笼的剪纸,将蝈蝈放置与笼上,一双后腿紧紧夹住下面的笼子,双须前伸,双目炯炯,威风凛凛,格外出彩,看到它,便有一种冲破牢笼自由感,那种对自由向往憧憬,竟是表现地格外传神。
紫萝见如画宝贝地摆弄着几张剪纸,随便从桌上拿起了一张,左右瞧了瞧,也没瞧出和什么,“这些跟那个婆婆做的差不多啊,没什么特别!”
“小心点,这可是我花了两个月的银钱买的呢!”如画惊呼。
紫萝质疑她,“什么剪纸,我看这就一副,竟也这么贵!”
“你是不知道,即墨城中,越是好看,越是大师的剪纸才更贵!”
如画这一句话,却是点醒了还在苦恼中的卫玖,“如画,你刚说什么再说一遍?”
如画紫萝看着这般的自家姑娘,如画讷讷开口道,“即墨城里,越是大师的剪纸越贵!”
突然间横生一个念头,她完全可以在即墨开一家店,卖剪纸艺术品,当做即墨纪念品给南来北往的旅人,也可以做家常节日喜事的必须品,尤其再加上一些噱头。
可将城中那些与婆婆处境相似的妇人聚集起来,为她们谋一条生路。
她曾读过那么多书,完全可以将知识转换为生产力啊,卫玖没来由的心下一片高兴,笼罩几日的雾霾瞬间散去,甚是对自己这想法感到不可思议,这两年来随着见识到越来越多,心境也渐渐在变化了,从一开始的悠然度日,到此时也想为那个婆婆做点事。
如画紫萝不知自家姑娘怎么了,只怔怔看着,便见姑娘从前一刻的愁云惨淡,下一眄便容光散发,眉目生光,两颗黑亮的眼眸似是立即被点亮,更是对着她两一阵子“如画紫萝,我有办法了!”
皇帝手札:
天气,晴。
她终于开始瞧上高程了。
太和殿,孤听到这消息。
就连早朝面对那群迂腐舌灿莲花的文臣,都没那般讨厌。
心头一丝窃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