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对一个人能宠爱到什么程度?蔺海为官多年,自认为已经大致了解了东武皇帝的心性喜好,对所谓的帝王恩宠也看得十分透彻,可今天蔺海却有些看不清了。
许是因为年轻时也曾四处征战过,所以东武皇帝登基为帝后也沿用了军中那严苛的等级制度,他可以虚心地接受臣子们的谏言并且能及时改正自身的错误,但他却绝对不允许任何挑战他的权威,就连受尽帝王宠信的蔺彦也曾因在大庭广众之下驳了帝王颜面而被严刑责罚。
此时蔺长风区区一名女子,竟是坐在了武官之首的席位上,这无疑是对武官们的无礼和挑衅,而东武的武官们一直都是东武皇帝的骄傲,因此对武官们无礼就无异于对帝王无礼,不仅仅是蔺海,几乎所有人都认为东武皇帝就算不施刑罚也该责备蔺长风几句,却没想到东武皇帝竟怒气冲冲地反问了蔺海一句。
将文武官员和南门卿的神情尽收眼底,南门聿在心中冷笑。
他的父皇的确是个重尊卑、爱面子的帝王,可今夜所谓的帝王颜面是他的父皇特地安排了武官之首的席位给蔺长风,以此来表示他对宿国公之后、对蔺长风的重视,或许其中还有一些想让蔺长风接替蔺彦的暗示。而今夜,所谓的驳了帝王颜面便是蔺海对帝王有意为之的质疑。
蔺长风只是听从父皇的安排坐在了武官之首的位置上,蔺海说蔺长风不懂宫中礼节,可不就是在说他的父皇不懂宫中礼节?
再说了,父皇所重的尊卑只是君臣之间的尊卑,只要臣子们都敬着父皇,父皇又怎会在意臣子之间谁尊谁卑?更何况父皇分明就是有意要利用蔺长风扰乱朝堂这趟混水。
蔺海怔了怔,赶忙伏地叩首,感激涕零道:“臣不敢,宁懿郡主竟能蒙受如此圣恩,是蔺家之福,臣与有荣焉,想来臣的兄长必定也会感激涕零。”
然而这话东武皇帝却没有接下去,短暂的静默让蔺海尴尬地僵在大殿中间,看起来有些滑稽。
见状,东武皇帝这才冷哼一声,放过眼前的几个人:“你们都入座吧。”
“谢陛下/父皇。”
南门卿几人面色各异地回到席位上,南门茜还心有不甘地瞪了蔺长风一眼。
方才跪了那么久,这当众丢脸的账她早晚要跟蔺长风讨回来!
除夕宫宴终于在微妙的气氛中开始,幸而有乐伶舞伎助兴,又有大臣们的齐心协力,宫宴这才恢复了它该有的热闹。而今夜这场宫宴的最主要目的并不是为了迎接新年,而是为了迎接西兆使团。
西兆国的靖平王骆云琦和七公主骆云思在偏殿等了许久才等到宁干,入殿给东武皇帝行礼问候之后,两人习惯性地扫视四周,这一看就看到了坐在武官首位的蔺长风。
“东武陛下果然胸怀宽广,连武将都能任用女人,本王佩服。”骆云琦笑眯眯地看着蔺长风,“只是不知这位大人官居几品、领兵多少?”
蔺长风不以为意地扬了扬嘴角,悠然自得地把玩着手上的酒盏:“本郡主与靖平王这也算是久别重逢,靖平王就非得挖苦本郡主吗?”
骆云琦一愣,将蔺长风五官精致的面容仔仔细细地打量一番,却仍旧是一脸疑惑:“本王与这位大人相识?”
“啧啧啧,”蔺长风摇头晃脑道,“数月之前本郡主才与靖平王在凉城一战,近些年凡有战事本郡主也都会与靖平王见上几面,靖平王怎么翻脸不认人了呢?是本郡主入不了靖平王的眼,还是靖平王因为一些不太愉快的回忆而有意忘记本郡主?亏得本郡主今日冒着被天下人指责不孝的风险来这里等着靖平王,本郡主可真是伤心啊。”
蔺长风这一番半真半假的话说完,骆云琦就愕然地看着蔺长风:“你是蔺长风?!”
不怪骆云琦认不出蔺长风,蔺彦虽然能毫不在意地将女儿带去战场,可还是不太愿意女儿抛头露面,于是非得要原主披甲上阵时,蔺彦就会给原主戴上面具。
“没想到能在这样歌舞升平的宫宴上见到靖平王,这感觉还真有几分奇特。”蔺长风似笑非笑地看着骆云琦。
骆云琦眉心微蹙,转而看向龙椅上一派悠然的东武皇帝。
若说这东武国内有谁能压制他靖平王骆云琦,那非蔺彦父女三人莫属。想他骆云琦在西兆国内也算是军事奇才,每逢战事吃紧,父皇都会派他去前线支援,他也能做到十战九胜,而唯一的那一败就是败蔺彦父女三人手上,其中最让他郁闷的是与蔺彦之女蔺长风正面对战三次,他一次都没赢过……
习武之人本就将就成王败寇,在反败为胜之前,败者在胜者面前总是气短三分,正如他跟蔺长风,而且让他没想到的是,蔺长风的气魄丝毫不属于东武宿国公,连那份胜者在败者面前的趾高气扬都处理得恰到好处。
他敢跟东武国的陈王南门卿叫嚣,甚至敢挑衅东武皇帝,可面对蔺长风,他就算叫嚣也会底气不足,这就是胜者对败者的压制。
他原以为蔺彦父子不幸丧生,这蔺长风该在家守孝,可她不在家也就罢了,怎么还进宫赴宴了?
见骆云琦一副吃了苍蝇的模样,东武皇帝暗自窃喜。
武将跟文官不同,文官不论何时都对皇帝抱有三分敬意,不管是本国的皇帝,还是他国的皇帝,可武将看惯了生死,本就有三分不羁,若再立下军功赫赫,那骨子里就会带着一股睥睨天下的傲气,一股可以连皇帝都不放在眼里的傲气,蔺彦如此,骆云琦也是如此,但蔺彦是与他同进退的兄弟,骆云琦却是必须跟他分出个胜负的敌人。
东武皇帝知道蔺长风还在孝期,并不适合入宫赴宴,可他没有办法,骆云琦对他来说是晚辈,可他却没有自信能震慑住骆云琦,唯一能让骆云琦老实一些的办法就是搬出蔺长风坐镇。同样当过将帅,成王败寇的效应东武皇帝自然懂得。
见骆云琦不说话,蔺长风又补了一句:“不过本郡主倒是有些好奇,靖平王怎么就求和了呢?本郡主原本还打算操办完家父的葬礼后再去凉城与靖平王相会呢。啊,不如这样吧,等这个年过完,我们再战一次如何?”
骆云琦心中一梗,不由地瞪了蔺长风一眼。
蔺长风的脑袋一歪,笑得人畜无害。
而坐在蔺长风斜对面的南门聿见蔺长风笑得像只小狐狸,眼中也显出三分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