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芝虽然没有流泪,但是觉得自己已经欲哭无泪。师傅,我的师傅,我尊敬的爱戴的师傅,视为神、父、兄一般的师傅,难道你真的将我炼化为身外化身?
是身外化身,此时刻马芝忽然想明白许多东西,当初能够和师傅共用一个须弥戒指,这事情他从没有想通,但此时觉得理所当然,也仅仅是因为他是师傅的身外化身。难怪,我记不起做芝草的任何情景,所有关于草的记忆,所有开启的灵智,都在被炼化中被抹掉,都在谆谆善诱中被蒙蔽,而所谓的胎中之谜,完全是人为的愚弄。
马芝站在牌坊下,浑身冰凉,噜噜发抖,师傅的背叛,让他觉得比虚空中幻化成牌坊的打神石还要孤独。这种心机,他理解不了,也看不透。师傅,当初拯救你的那棵芝草,你从没有想过它也是一个生命,而只是想着将它养大了好作为身外化身?还有那个屁颠屁颠跑来用自己的汁液化解你神罚之苦的芝马精,你愿意用深渊一般的心机来蒙蔽,然后将它炼化为身外化身?
不对,青沙江上,师傅为了避免我神魂俱灭,是他挺身而出,代受神罚。马芝愣住了,按理说,没有一个本体愿意替身外化身来抵挡灾难吧?所谓的身外化身,不过是为了替本体代为受过,甚至不惜应劫换命的,绝对不会有本体代化身受过,导致本体受损。况且,那神罚之箭连神都承受不住,而师傅那会儿不过是半神,会为了一个化身而搭上本体?
我不信,我不信。马芝的眼泪终于流出,大颗大颗地滚落,师傅,我知道你是将我视为己出,所以青沙江上,你愿意为我抵挡致死的一箭。还有,你会在成神的那一刻,不惜带我远遁,避免受池鱼之苦。马芝心里一会是心思阴沉的师傅,一会又是那个望着他叹息和暖暖爱意的师傅。他心里,信任着师傅,自己不是什么身外化身。师傅,我想你了,想你了。
第二轮的攻击又要来了,原本躲在马芝怀里的小狐狸凄厉地叫着,它冲他吼道:“小姨夫,你不是什么身外化身,我能够感觉到,你有你的本我意识,你的心有着自我的底线,有着你自己的道心,你别被他们糊弄,守住道心。一旦道心崩塌,你将走火入魔,万劫不复。”
是吗?我不是身外化身?马芝的两眼茫然若失,他想找回自己,作为芝草的自己,那个通过根将打神石禁锢在葬神谷里无数岁月的芝草,哪怕那仅仅是一棵草也好;还有作为芝马的自己,那个可以肉白骨活死人的芝马,它可以趋吉避凶。哦,趋吉避凶,明明可以躲起来,为什么发起慈悲,跑出来救治那个病人?
还有,百花谷里那个无忧无虑的自己,抑或,那时候已经被炼成身外化身,但是毕竟没有后来的诸多种种,我还可以得过且过、无忧无虑。甚至,作为那个待在自己家里看顾孩子的那个自己,没有眼前的叫破,我还可以浑浑沌沌地作着自己,即便是身外化身,只要不知道也好。
“师弟,你不是身外化身,不然你不会疑惑,不会存在本我。虽然我口口声声喊你师弟,但我早知道你不是。因为阮师弟,他由上神转世,见过大世面,有过大悲苦,几经转世,但依然保留着杀伐果断,会将敌人一网打尽。当初成神,他不是坑杀了许多修真者?而你不是,当你看着女儿跑来跑去,而心头欢愉,沉迷在凡人温柔乡里,我就知道你不是。虽然我明白,你和阮师弟之间有着莫大因果,但万万不会是身外化身。你如果是他的化身,他也不会把你留在这低等位面。”宁恒之飞过来,一边大声地棒喝,希望唤醒马芝,一边帮他抵挡住第二波攻击。
宁恒之虽然是大乘期,但是人单势孤,哪里能抵挡住百十个大乘的攻击,他瞬时浴血当场,法器破裂。
我不是阮刑天,我不是阮刑天,马芝低声地嘶吼,内心里也在唤醒自己,让执念化为虚无。我不是阮刑天,我是马芝,是那个无忧无虑的马芝,是那个心怀怜悯的马芝,是那个懵懵懂懂的马芝,就如我从不知道师傅的过去未来,就连现在,我也感应不到。况且,师傅说了,他要斩断和我之间的因果,再遇之,尽屠戮。
这决绝,马芝忽然懂了,也许师傅早已看到了我这一劫难,才会在我的道心里种下定心丸。再遇之,尽屠戮,不管这句话多么含糊不清,但信就在须弥戒指里。师傅已经斩断我和他的因果,我不会是身外化身,我不是。
马芝一时怒目圆睁,乌发无风自飘,人吐口气,将郁结在心的岔气、怨气、浊气都喷吐出去。那些大乘的第三波攻击,在他的吐息中化解,他们的法器都被这带着心劫之火的气息燃烧,许多法器呜鸣中化为灰烬,一些法器则被烧成废渣簌簌如陨星一样飘落。
马芝屹立在高大的牌坊之下,一脸平静地望着对面的一帮大能,内心里古井不波,觉得自己五脏六腑都通畅起来,曾经的束缚、郁结都在刚才的吐息中被吐出。
而对面的攻击者,瞬间被震撼,一脸错愕。这是神的怒火,神不容亵渎,这怒火里包括了天地规则,不是凡夫所能抗拒。凡人、神,这之间有着鸿沟,神,哪怕是最卑微的神,凡人仍然不能侵犯。
咔嚓咔嚓,虚空中传来古瓷破碎的声音。马芝抬头看,发现虚空之中出现密密麻麻的裂痕,这片天空竟然像蛋壳一样破裂了。他的神威撼动这片天地,让世界岌岌可危,马芝感知到,虚空之下的大陆,山崩地裂,到处是自然灾害,地震,火山爆发,海啸,熔岩,无数的生命在灾祸中死亡。
“天裂了。”有人充满恐惧地说,说话的还是一个大乘期的修者,他仰望着天空上若隐若现的裂痕,道心失守,瞬间整个人燃烧起来,他像普通凡人一样撕心裂肺地惨叫着。
没有人顾及到他。因为紧跟着,又有几个大乘修者道心失守,而心火燃烧。
天咔嚓咔嚓地继续开裂,引发的灾难越来越广泛。马芝心有余悸,看着大片大片的陆块在崩溃、开裂,吞噬着生命,他的心思深沉起来。
这是因果,凡人的因果,视为草芥的生命,却也有因果,当微弱的因果汇集成汪洋,人的命格里又有无形无迹的因果缠绕,某一天,这些因果又会怎样应验出来?马芝心虽然痛惜,却对凡人世界的灾难视若不见。
好在没多久,天停止了开裂,虚空只留下数以万计的密密麻麻的裂缝,它们在闪烁,在挣扎,在弥合,这是世界之力,它在本能地维系一界的运转,也许要不多久,神威所造成的损害,会弥合。但是大地上丧失的生命将不会复活,即便又轮回转世,那也要等下一辈子。
“太子俊,还有各位大能,我们是友非敌。这片天已经不能容我,神界也在召唤我,我知道去神界的通道,即便你们还未成神,但是我也可以带你们过去。”马芝确实感觉到神界的召唤,那是玄之又玄的感觉,就如凡人的汽车有了天窗,当透过天窗凝视星空、凝视爆裂之雨那般心境。
至于通往神界的通道,马芝没有师傅那般本事,可以借助打神石的力量,通过天材地宝,然后再引一大批修者献祭,而打通虫洞,飞升神界。
但是他想到葬神谷,那里连接神界,上面有刮神台,刮神台是神之刑罚场所,归属于神界。只不过他要和打神石聊聊,因为他一直感觉到,再回去葬神谷将有莫名的危险,那种危险让他本能中有着小心。
所有人都沉默下来,惊疑不定地看着马芝,他们绝对想不到马芝的一口吐息,竟然破坏了他们联合一起的攻击,烧毁了他们的本命法器。最关键,神威浩荡,竟然会打破这片天,造成自然灾祸。
太子俊的脸色也很难看,他一会看看破损的虚空,一会看看沧海桑田般变化的中州世界,他是中州的人王,马芝所导致的自然灾难多是破坏了中州世界。只不过,他怒视地看马芝,他目光里没有慌乱,甚至还流露不屑,显然他还有后招。马芝可以不在乎下面死去的生命,但他不能不在乎,他是人王,凡人的因果会应在他身上。
马芝一时好奇太子俊有恃无恐的原因,太古苍龙已经飞升,难道世俗皇帝还有不二法宝?
马芝想起了信仰洪流,只是一个安庆郡,那些凡人的信仰,就可以凝聚信仰洪流,让他差点万劫不复。而太子俊登基后,用强硬手段在短时期里就假借太古苍龙的拜祭,将自己列为信仰对象。中州世界,民众多如银河星辰,所凝聚的信仰洪流应该能够促其成神吧?马芝默然地看着太子俊,心中做着猜测。
“只不过,神界也不会如大家想象的那么太平,那里等级森严,竞争更大,生存更为残酷,即便是神,也有神仆神主之别。所以,如果对自己没有信心的,则可以回去继续修炼,等到修为到了自行飞升也可。”马芝看到大多的修真者蹙眉,并不信任他,只好如实道来,不过是想给对面那些大能定心丸,让他们知道他不是在耍阴谋坑杀他们,不然只会把神界夸得天花乱坠。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马芝寥寥数语,竟然有杀伤力,几个大能道心跟着失守,瞬间心花燃烧,而惨呼着逃遁。其他人面面相觑,却没有再说话,但目光变得复杂,大家都有意无意地看向太子俊。太子俊毕竟是这中州世界的人王,在九维九重世界里也数得着,况且,在场的修为中,他有着不弱于马芝的实力。
“他已是强弩之末,在低位面使用神威,必然体内法力十不存一,且得不到世界本源的浇筑、反馈,如风中残烛,你等还等什么?速速剿灭他。”时空裂缝中传出一个声音,声音里带着幸灾乐祸,却也有焦虑。
秋无一,又是这家伙。这家伙到底是什么角色,竟然每到关键时刻他就出现。可是他说出实情,马芝体内法能十不存一,而且心火伤了他的本源,还吐了心头血,此时刻极度虚弱。马芝已经想好,如果他们真的攻击,他必然再无顾忌而回去葬神谷。
“秋无一,你这个缩头乌龟,神界是什么情况,是不是像我说的,等级森严?请你说给大家听。”马芝强忍怒火,冷声问道。
秋无一只是不屑地笑了一声,就再无声响。
“趁他病要他命。”有大能提议。
“是的,别听他胡言乱语。从没有听谁说过,没有成神还可以去向神界。”有人不相信我的话。
“我听说过,只不过那是偷渡,在神界抓到了会贬为神奴。”另一个博闻强识的大能说道。
“你们别胡来,谁再动手我跟你急。姑妄信之,我的大限将至,何不到神界去撞撞运气。”有大能动心了。他的话说进在场许多人的心里,他们之所以在这里拼死拼活,说是为宗人报仇,那也只是面上的,内心里何尝不是想一窥太乙门的功法,从中找到成神的天机。
如此,众多的人虽然没有说话,但已经隐隐地站在挑明的那个大能身周,敌视地看着要和马芝死拼到底的大能。
“呵呵,一群乌合之众,还想到神界打秋风,只怕等你们来了,后悔都来不及。”裂缝里又传出秋无一的讥笑。
马芝纳闷,秋无一对他师徒均有着仇恨,此时他为什么不丢出神罚之箭,估计自己连躲都躲不开。
“秋无一,你这个一号神奴废话真多,惹怒了姑奶奶,当心我让外公去无量山拆了你的庙。”小狐狸在马芝怀里探起头,猛然说出人声,它言语里也是不屑,显然没把秋无一放在眼里。
秋无一屁话也没回,也不知道他装着没听到,还是已经走了。马芝心里倍觉诧异,当年师傅与师娘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会一个打入**,一个送上刮神台。秋无一的收声,加上小狐狸的刁蛮凶悍,原本左右摇摆的大能此时吃了定心丸,不愿意和马芝死磕到底。
太子俊一直面对马芝,他站在队伍最前面,若有所思,对周边看向他的眼神不管不顾,在小狐狸咆哮后,他举起左手,冲后面的人摆摆手。所有人安静下来,他又往前几步,脚下踩出几朵红花,红花绽放后又败落。他目光笃定地看马芝。马芝依然神情自若,一副谁怕谁的样子。
“我信他。”太子俊朗声说,“只不过我的子民目前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还需要休养生息几年我才放心离去,大家可自行离去,回宗门做些准备,如有飞升之意的,自可去六扇门找我做个登记。”
马芝松了口气,定下心来,至少今天不用逃亡葬神谷。那些大能彼此神念交流,但是其中大多数大能是六扇门的人,太子俊定了调子,他们自然遵从。其他宗门派来的大乘修者,此时只好离去,不然若被太乙门追杀,即可能身死道消。
很快,大乘修者去了一半,只剩下六扇门的人。太子俊回首看了一眼,随后看上虚空。虚空灵力波动一下,神算子和尼姑从隐匿中走出。马芝一时心知肚明,估计是神算子改变了太子俊的决心。
“阮刑天,我希望你记住今天欠我一个人情。”太子俊看向马芝,说道。
真是一个投机分子。马芝不语,我是马芝,芝草化人,阮刑天是我师傅,他成了神,去了神界。马芝神清目明,不受其蛊惑,但是今天他的情,他还是会记住。毕竟太子俊差点毁了马芝的道心,让马芝沉入万劫不复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