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絮没有经过正式的过堂提审,就被人稀里糊涂地投入大牢之中。
她两眼瞪着灰白灰白的墙壁,神情有些呆滞,心中更是凄凉。
“我是不是傻啊……”这一刻,她才有种恍然如梦的后怕感,原本还想着梨花带雨、声声啼述,有理有据、舌战群儒。
这会儿,连青天大老爷面儿都没见着,人就锒铛入狱了。
算个什么事,傻得无边无际了吧。
“苍天啊,大地啊……”柳絮趴在狗栅栏一样的牢门前,将两条小细胳膊从空隙中伸出去,无意识地挥舞几下,以示挣扎。
“这空隙,不小啊。”她突然注意到,自己侧着身子,半个肩膀都能挪出去。
尤其是柳絮这身子骨架小,又发育迟缓,胸.部平平,屁.股扁扁,跟个人形立牌似的。
“嘿,还真能出去。”她有些窃喜,兴奋不已。
多亏这靖安县衙,男、女囚犯是分开监禁。
柳絮所在的女囚区域,不算大,一条两米宽的走道,左右各三间大小一致的牢房,干干净净,整整齐齐,一点霉味都没有。
更离谱的是,整个女囚区域,关押的“犯人”,就只有柳絮一人。就连负责当值的大娘,也只是每隔一个时辰,才进来瞥一眼。
她像个小傻子一样,独自对着墙壁,嘀嘀咕咕的,自言自语一下午,实在是因为找不到能聊上两句的人。
“我就不信,偌大一个靖安县城,没有一个女子犯罪,不现实啊!”柳絮咬牙切齿地把.胸.挪出去一大半,又把屁.股挤出栅栏……
接下来,就只剩全身上下,唯一不扁不平的脑袋了。
她收着下巴,抿着嘴,斜着眼睛,侧着头,十分费劲地从那比巴掌宽一点的缝隙中,拼命往外挤!
不知道是因为兴奋刺激,还是惶恐不安,她扭曲的一张小脸,涨成猪肝色,脑门上豆大的汗珠子直往眼睛里钻,鼻尖都磨蹭得通红。
“柳絮,有人找。”公鸭嗓子的看守大娘一走进来,就看来拧巴得跟麻花似的柳絮,整个身子都出了牢房,只剩下一个头还卡在缝中。
“逃狱啊?”大娘白她一眼,直接取下墙上的鞭子,凌空一甩,“噼啪”一声脆响!
柳絮都仿佛看见了电光火石的杀气——
“那啥,大娘……我做瑜伽呢,别动怒,可千万别动怒。”她怂得很,吓得立即将身子缩回牢房之中,只是卡住的半个头,实实在在挤不进去。
大娘提着鞭子走过来,冷哼一声,“需要帮忙吗?”
“需、需要的吧。”柳絮打了个颤颤,吓得耳朵都红了。
大娘将鞭子别在腰上,手法就跟正骨似的,端着柳絮脑袋,作势要拧——
柳絮生怕被这膀肥腰圆的大娘给拧断脖子,吓得嗷呜一声,脑袋狠劲一缩,竟然离奇地钻回了牢房内。
只是那额头、鼻尖、耳朵都在栅栏上蹭破皮,沁出猩红的血来。
“嘶……”柳絮摸了一指头的血,皱皱眉,腆着一脸笑,没敢喊一声疼。
“听胡威说你是自首来的?”大娘长得人高马大,鄙夷地瞥她一眼,问,“知道这女牢里,为什么没有囚犯吗?”
“因为她们很乖,不犯错?”柳絮一愣,心想这大娘怎么主动提及这个问题,有何深意?
却见大娘一声冷笑,“犯错的女子多了去,不过嘛,虽国有国法,但家,也有家规。但凡犯错,自有父兄长辈,或夫君主母做主惩治,哪有送入官牢中丢人现眼的理儿。”
柳絮眉头一皱,这大娘到底什么意思,合着女子犯错,就算私下被杖毙也是活该,寻求法律援助反而是厚颜无耻之人?
“你看起来,不像是大户人家的夫人。不过你那病歪歪的夫君,倒是有些本事。”大娘狐疑地瞪柳絮一眼,意有所指地努努嘴,望向牢区之外,“他看起来就是个短命鬼,白瞎一张好脸。还遇到你这么个拎不清的妻子。”
大娘言语之间的鄙夷和嫌恶,实在太过明显了,柳絮听得云里雾里的。
她不就是测试了一下牢房的监禁力度嘛,怎么原先还冷冰冰,一句话没有的大娘,这会对自己生起莫名其妙的敌意来。
“一刻钟的时间,捡要紧的说,别墨迹。”大娘抖抖牢房门锁,确定坚固无比之后,这才一甩头,大踏步地离去。
柳絮微微眯着眼睛,目送大娘的身影消失在牢区拐角处,隔着墙还能听见大娘那公鸭嗓子,说教一样嘱托道:“晏公子,好好管管你家夫人,这是靖安县大牢,不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客栈。既然犯罪自首,就别想着再逃狱!若是换在男囚区,只怕她已经皮开肉绽了!”
“拙荆顽劣,有劳公孙大娘忧心。”晏归尘的声音,轻轻缓缓,却如一片羽毛,飘浮入柳絮耳中。
轻轻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柳絮盘腿坐在地上,双手环胸,一脸气鼓鼓的样子,斜眼等着逆光走来的颀长身影。
“哟,晏大少,来探监啊?”她噘着嘴,语气不善。
“你在气什么?”晏归尘缓缓走近,站定,居高临下地看着那缩成一团的小女人。
“哼!”柳絮冷冷甩他一鼻子。
“哼什么?”晏归尘有些头疼。
“气你有经验!”柳絮恨不得咬他一口才解气。
“什么经验?”晏归尘高大的身体蹲下来,隔着栅栏,冲柳絮招招手,唤小狗一样,“过来,我瞧瞧你脸上的伤。”
柳絮看见他那只养尊处优的贵人手,气得一把拽住,低头就是喵呜一口,狠狠咬在瘦到皮包骨头的手背上——
小小的尖牙刺破皮肤,一股血腥味入嘴,才吓得她赶紧松开,趴在地上连咳带呸!
“啊啊啊!我忘记有毒了!怎么办,我肯定已经中毒了!”柳絮呸的鼻涕口水一股流,就差抠嗓子眼了。
晏归尘傻愣愣地举着手,上面还留有几颗清晰的牙印,出血口倒是不大,不过见她一副死到临头的可怜样,他竟然腹黑的不想解释什么。
谁叫这小女人当他是个瘟神一样。
柳絮这下是真的觉得凄凉无比,连翠屏山的“活阎王”都退避三舍的血,她居然舔到了!不知道现在割掉舌头,毒素会不会蔓延,呜呜呜……
“看来,我们得相依为命了。”晏归尘轻飘飘的一句话,气得柳絮恨不得用她鸡爪子一样的手,挠花他那张风轻云淡的脸。
“听说你已认罪,为何衙门没有提审大柱等人?”晏归尘问,似有转移话题的嫌疑。
“谁说我认罪了?我认什么罪啊!我都还没有被提审呢。”柳絮伸着舌头,含糊不清地解释道,“县令大人不在府上,听说忙,所以我就进来等着。”
“没见过还有人,自愿去牢里等待提审的。”晏归尘吐槽一句。
柳絮白着眼,没搭理他。
她此刻心情沉重又复杂,脑子也有些短路。
晏归尘从怀里摸出一个胭脂盒大小的物件,打开,里面是黄色粉末,散发着浓浓药草味。
柳絮泪眼朦胧,正伸着舌头好奇呢,就见他用盒子下面的小棉团,蘸上一点黄色粉末,隔着栅栏,轻轻涂抹在她的鼻尖上。
直到将整个擦破皮的鼻尖涂成一个黄鼻头,又才涂抹她的额头和耳朵。
“这是什么药粉?能涂舌头吗?”柳絮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原因,总觉得自己舌头都木了。
“消炎,没有奇效。”晏归尘上好药,就将盒子收入怀中。
“我都要死了……消炎有什么用?”柳絮眼泪汪汪,加上那额头上黄黄的实心圈,以及黄色鼻头和黄色耳朵,特别像一只可怜巴巴的小狗。
晏归尘微一愣神,正准备开口解释,就听见牢区外面传来一阵凌乱又嘈杂的脚步声——
“公孙大娘,大人要提审柳絮!赶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