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絮掌家以来,这是第一次正儿八经,有客人来访。
她就是想招待周全一点,也心有余,而力不足。
柳絮急急忙忙跑到山洞里,搬出几条凳子,摆在菜圃旁的草地上,就连劈柴的树墩子,被都她临时征用,充当茶几使。
“洞内光线不好,虽然进深长,但不够宽阔。大家就在院里坐坐,还可以晒晒太阳。”她稍显局促,苍白的解释,更加欲盖弥彰。
“你这也叫院子?”禹隽逸四下扫视一圈,“明明就是一片缓坡,还连接着悬崖。左边有条小溪,右边有块坟地,这可不是什么好居所。怎么,槐柳村住不下二位?”
他有意无意地瞥一眼村长柳树,目光中的威胁意味,比探究的意味要浓厚。
村长吓得脚肚子都软了,一张粗糙的中年老男人脸,刹那间又白又红,嗫嚅着嘴唇,哆哆嗦嗦半天,才胆战心惊地回道:“启禀大人,这李守林,原本就不是槐柳村人。因为数年前的灾荒,这才被迫流落到槐柳村来。他孤家寡人一个,落得户籍后,上任村长为他划分有一处住宅基地,连并着还划有一亩三分地的薄田。
只是这人性格孤僻,独来独来,不与人打交道,村里为他置办的田产也一律拒绝了。后面一头扎进这翠屏山中守林,便寻到一处洞穴,定居下来。李守林不常下山,也就是一年前晏公子的到来,才使他山上、山下找大夫,跑得频繁一些。
可这李守林一走,晏公子和絮儿丫头……”村长很是为难,但凡晏公子和柳絮开个腔,他断然没有继续让这二位住在山里的可能。可人家乐意住山里,不愿意搬到山脚下,他就算是一村之长,也没道理强行扣人吧。
柳絮正在用干净的抹布,仔仔细细地擦拭着长凳,听见县令爷没事找事,当下就哼哼一鼻子,“我们小夫妻住在山里,一没偷二没抢的,还耽误禹大人您的政绩了呀?连这都管!”
“嘿,小丫头,你怎么不识好歹呐。本官这不是在为你谋取福利吗?”禹隽逸一屁股坐在长凳上,翘着二郎腿,跟个市井二流子一样。
柳絮毫不领情地白他一眼,“我去煮一壶茶来,诸位稍坐片刻。”
她前脚一走,身影刚刚消失在洞口,禹隽逸就挑着眉,似笑非笑地盯着在一旁的菜圃里,旁若无人地浇着水的晏归尘,酸溜溜道:“晏公子倒是能文能武。”
晏归尘抬头,冰冷阴寒的眼神落在他身上,“山野村夫,做一点农活,在禹大人眼中,究竟算是文,还是武?”
“别人手里浇出一朵花来,也不过是农夫、园丁之流。如晏公子这样翻手云、覆手雨的十指,上能撑天,下能垦地,自然算是文武双全。本官听闻,这懂得治世之道的世外高人,都喜欢隐居于红尘之外,怡花弄草,修身养性。”
晏归尘对他一番含沙射影的话语,置若罔闻,不予理睬。
“大人,谨言!”胡威站在禹隽逸身后,被“撑天”二字,惊得虎背熊腰的身躯,都微微一颤。
他回头,凶神恶煞,满是威胁地斜瞟一眼村长,轻声道,“小心人多口杂,传错话。”
村长顿时踉跄一下,吓得连退数步。他虽然没有什么大学识,但斗大的字还是认得几个。撑天,除非是皇城金鸾宝座上的那位,否则谁能,谁又敢撑天?他现在恨不得割掉自己的耳朵,聋了才好。
这位年纪轻轻的县令爷,说话怎这般不讲究。他一介庄稼人都懂得的道理,堂堂吃皇粮官饭的县令大人,竟张口就胡来。
禹隽逸丝毫不在意胡威和村长那颗七上八下的小心脏,怎么惊魂动魄的颤抖着,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在晏归尘身上。
柳絮拎着土陶茶壶走出山洞,正巧看见这诡异的一幕——
胡威战战兢兢立在禹隽逸身后,禹隽逸则不怀好意地盯着晏归尘看,而晏归尘在悠然自得地给菜苗浇水。村长更是捂着耳朵,躲出去十步之远,差点脱离画面。
“大家在聊什么呀,场面这么尴尬。”柳絮放下茶壶,阵阵药香扑鼻而来。
“你就给我们喝药?”禹隽逸收回意味不明的视线,揭开土陶茶壶的盖子,里面黑漆漆一片,不知道搁置有多少药材。
“没办法,我们家穷的只剩下药。”柳絮盖回盖子,瞪他一眼,“放心,喝不死人。这是鹤松堂袁大夫的方子,味虽苦,但饮之使人益思、少卧、轻身、明目。”
“柳姑娘倒是博闻,连《神农本草》也熟读与心。”禹隽逸赞道,“晏公子,果真教导有方。”
“所谓久病成良医嘛。”柳絮随口一句话,的确是出自《神农本草》,却不料被禹隽逸当场指出,只好推锅给晏归尘后,讪讪道,“忘记带杯子出来,我现在去拿。”
她心里一慌,脚步就显得趔趄凌乱,定力远不如晏归尘。
“嗷呜——”趴在树杈间晒太阳的喵喵,似乎感知到什么,满怀敌意的冲禹隽逸龇出一嘴小尖牙,麻雀蛋大小的肉爪子,狂妄地挥了挥,探出几根弯钩一样的尖锐指甲。
“呵,有点血性。”禹隽逸打量一眼树杈间,巴掌大的黑色毛绒团子,问向晏归尘,“你倒是胆大,连这百闻不如一见的玄英黑豹,也敢给她养着玩?”
“黑、黑豹?”胡威嘴唇一哆嗦。不远处的村长,正好顺着风听到这一耳朵,吓得又连退三步,现在视线只敢落在鸡圈里的几只黄毛鸡上。
“真……真是黑豹啊?怎么属下瞅着跟猫崽子一样。”胡威还有些难以置信。
“猫崽子?”禹隽逸轻蔑一笑,侧耳偷听着山洞里的小丫头,那风风火火,由远及近的脚步声,神情变得怪异起来。
上有病困浅滩的游龙,下有虚装羸弱的幼豹。
她这身边,算是藏污纳后,还是藏龙卧虎?
“呜吼——”小奶豹再次低低咆哮一声,幽邃的绀青色双眸中,满是挑衅和敌意。
“别看它的眼睛。”禹隽逸听见身后有刀鞘震鸣的声音,知道胡威失神,当即哑声呵斥一句,惊得胡威方才如梦初醒,“大人,我……”
“闭嘴!”禹隽逸打断他的话,看向不远处越走越近的柳絮,笑得满面春风。
玄英黑豹,那可不是一般的山林野豹,只是这风平浪静的靖安县,什么时候多出这么一只猛兽来,还真是令人,匪夷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