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画师,你们这是……”来人是一个头戴青色方正小帽的少年,约莫十七八岁。圆圆的娃娃脸,稚气未脱,加之肤色白净,唇红齿白,更显懵懂。
“岳西,你闯入我闺房做什么?”四姑娘从柳絮身上爬起来,顺便替她整理好裙摆。
“阿肆,你对柳画师做了什么?你可知她是我们衙门的特聘画师!”岳西见柳絮双眼红红,委屈巴巴的可怜样子,不禁一本正经地质问起四姑娘来。
“能干什么?衙门的人就了不起了?她弄瞎了我五弟的眼睛,又割了我三哥一刀。如今,我不过是想扒光她衣服,让她丢丢人而已,没伤筋没动骨,已经算是很仁善了。”四姑娘侧身坐在梳妆台前,和盘托出,一脸无所谓的表情,让人分不清她话中有几分真,几分假。
就连柳絮这个受害者,都有些懵。
心里疑惑,难道刚才,她真的只是想要扒光自己的衣服而已?可那入骨的恐惧感,又是为何?
柳絮心里,一个字都不信!
“难怪你能让三哥和五弟受伤,疯起来还真不好控制!”四姑娘摸摸鼻子,冲岳西翻了白眼,“你瞧见了,我鼻子也被这死丫头撞破了。我还出了血,她只是被吓唬哭了而已。论起来,她可没吃亏。”
“阿肆,今日是你大喜的日子,我不想和你吵闹。柳画师是我衙门的同事,就由我招待了。至于你三哥和五弟是怎么受的伤,我想你心知肚明。这事你若是闹大,以我们大人铁面无私的判案手段,你那几位兄弟,一个都落不得好!”岳西长得一副软白包子,懦弱好欺的样子,但放起狠话来,还是很有衙门人的威风在。
四姑娘暗哼一声,“带走吧,带走吧!反正也快到午时了。记得啊,待会用过午餐就送她过来,还要梳妆打扮一番呢,不然以她那鬼样子给我伴嫁送行,还不得丢死人了。”
“你要是怕丢人,就别劳烦我们柳画师。”岳西语气很是强硬。
“岳西,你小子今日这么冲,是不是后悔没娶我呀?”四姑娘笑嘻嘻着,一脸挑衅。
“并非我不娶你,是你自己不愿意嫁而已。我岳西可从来不做弃信违义之事!你堂堂桂花村第一富户的女儿,哪是我一个衙门小仵作可以高攀的!”岳西气呼呼着,不过眼里没有男女之情。
四姑娘撇嘴,默认似的,没有出言反驳一句。
柳絮整理好衣衫,用袖子擦擦脸上的泪痕,这才调整好呼吸,看也没看四姑娘一眼,径直走向门外。
“柳画师,等等我。”岳西随后跟出来。
柳絮的步伐越来越快,几乎是小跑的姿态,她怕自己一旦停下来,就害怕得双腿如同灌铅一样,迈不动步。
胖乎乎的牙子,立着门口,看她那僵硬的姿势,应该是被点穴了。
“衙门的仵作,还会点穴?”柳絮挑眉,不屑一顾。
岳西尴尬地揉揉鼻子,压低声音,悄悄如实回道:“这、这都是胡威大哥干的,我那点半桶水的本事,可拿不出手。”
胡威……柳絮冷冷一笑,她想起县令爷的保证,说胡威会在暗处保护她,想来岳西的闯入,也算是保护的一种手段了吧。
“絮儿丫头!”
柳絮刚走出四姑娘的小院子,就看见槐柳村的大娘,在不远处兜兜转转。
“你可算回来了,四姑娘到底找你做什么呀?那门口的胖姑娘,还凶悍得很,不准我靠近!”大娘瞪一眼小院子的方向,“我就只好在这附近等你。”
“大娘。”柳絮深呼吸一口气,换上一张笑脸,并不敢多提房间中发生的事情。
“瞧瞧你这小脸,怎么红得跟猴屁股一样?是不是你们表姐妹,躲在闺房,净说些私密小话?”大娘年纪虽然大了,八卦的精神还是不弱。
柳絮摇摇头,“没有谈什么事,只是表姐初次嫁人,内心忐忑,絮儿陪着哭了一会儿而已。”
“这样啊,也是难为她。听说嫁的是河那边的人,山高水远,以后回一次娘家怕是不容易哟。”大娘虽然对柳岸没有什么好印象,但是对这即将出嫁的四姑娘,还是温和得多。
“对了,快开席了,咱们先去找位子坐!你下午还要送亲,走的路可不少。一定要吃饱饱的,才有力气。”大娘说着,就拉着柳絮往露天的坝子里走去,柳絮回头,想跟岳西打个招呼,却发现这小子早就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禹隽逸,到底在布什么局?
而她,又充当着怎样的角色?
……
柳絮心里装着不少事情,在热闹的环境中,食之无味。
“絮儿丫头。”大娘时不时用胳膊肘碰她一下,“这些东西,可是难得的吃食。你这身子骨,早些年亏厉害了,还不多吃点,也好补一补。”
“大娘,我不是很饿。”柳絮微笑着婉拒,她后背的那一身冷汗都还没干。这会子,哪里还有心情吃吃喝喝。
柳岸对这四姑娘,的确宠溺得很。只一个送亲酒,就摆了上百桌左右。
别说是桂花村,这规格和架势,在靖安县也是少有的景象。
如柳絮、大娘等村民,都在露天的坝子里坐席。
密密麻麻的,整齐排列有三十桌左右,男女分开而坐,她和大娘一桌,村长大叔则在屋檐下的另外一桌。
虽是正午,烈日当头,光线灼热,但满桌子大鱼大肉,看得不少村民眼睛都花了,哪还会计较环境热不热,吃得满嘴流油,喜笑颜开。
柳絮找了一圈,也没看见岳西。琢磨着这小子,应该在屋内坐席。
小小一介庄户人家,也分起三六九等来。
今日到访贺喜的,除了村民,还有不少衣着光鲜的人,有文秀书生、也有生意人,更有不少江湖人士。
不过这些人,都被柳岸家的人,请进房内坐席了,自然不用和他们这些泥腿子一起在太阳下暴晒。
柳絮看见小门有人,提着大桶大桶的冰块进到屋内,想必是为那些贵客降温消暑。
这个时代,冰块可不便宜,有冰窖的人家,更是少之又少,就连靖安县的衙门也不曾这般阔气。
她不禁咧咧嘴,悄声问道:“这柳岸,到底做什么营生的?这么豪气。”
“谁知道呢,反正是发财了。雪花银就跟天下掉的一样。”大娘嗤之以鼻,对柳岸依旧没有好口气,“絮儿丫头,你吃得这么少,待会儿可是要挨饿的。”
大娘掏出怀里的一方白色细棉布手帕,在她耳边轻声道,“你瞧见没,那抓钱爪、喜沙肉、八宝丸子……都是一盘八个的分量,正好对应一桌,一人一个。你现在不吃,待会一离席,别人就包回家了。这样,大娘的帕子是干净的,你小姑娘家家脸皮薄,大娘不客气,就把你没吃的那一份,兜起来,包在手帕里。你揣在衣兜中,下午送亲时,若是饿了,就悄悄拿出来吃两口。”
“大娘……”柳絮很感动,但这样堂而皇之地在酒席上打包,还是有点害羞。
“你身子弱,正经饭点又没多吃两口,下午又是下坡,又是坐船,又是爬坡的,肯定受不住。听大娘的!”大娘说着,就换成柳絮的筷子,将什么丸子、爪子、酱骨头之类的荤菜,一样一份,包在手帕中。
柳絮原本还挺不好意思,却见其他村民都见怪不怪,跟约定俗成的一样,将自己吃不了的那一份,打包装在随身带的荷叶里。
她这才轻轻舒一口气,暗暗庆幸今日受惊过度,胃口不好。不然要是不小心破了规矩,将一人一份的菜,多夹了一筷子,还不得失礼又丢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