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轻尘的座位正对着窗户,视野开阔。
院内的草木,不甘落后,纷纷染上秋日的印记,黄的黄、红的红、青的青,一团和气。人总喜欢将自己的意愿强加在万物之上,殊不知万物皆有本性,你若放手,它们自会盛开。当然,这种无为而治的想法,用在这个时代,有些天真。
李叔带着华叔,穿过门廊,向书房而来。李叔行伍出身,走起路来虎虎生风,华叔一路小跑,才勉强跟上他的脚步。李叔体量华叔,走几步后会等上几步,不多时,两人出现在门外。
“小姐。”二人躬身行礼后,李叔先行离去。
“华叔,您坐这边。”秦轻尘给华叔的座位添上软枕,招呼他坐下。
“小姐,老奴站惯了,您问话就是,站着答舒坦,可别让贵人笑话。”华叔不肯入座,年迈的老者骨子里有着宁王府的倔强,守礼站着。
“这二位贵人是自己人,您就坐呗。”秦轻尘起身,拉着华叔的手,非要他入座。
“华叔,我跟瑞恒日后免不了常来叨扰,您这么生分,我们可就难做了。”秦瑞言温声劝说。
“就是,就是。”秦瑞恒也跟着相劝。
华叔拗不过三人,将软枕往后拉开一段距离,跪坐在旁。
“华叔,您与帝师可熟?”秦轻尘开门见山问道。
华叔一脸茫然,想了许久,回道:“小姐,您说的可是十年前迎风楼上的那个小娃娃吗?那日,我守着王府,没去看热闹,自是不熟。”
秦轻尘狐疑,看着秦瑞言,他也一脸莫名。秦瑞恒说华叔房间有暗道直通帝师府邸,且帝师亲自给华叔瞧过病,任他平日里满口胡言,他也没胆子拿这事糊弄他们。可华叔自幼跟着宁王,对宁王府忠心不二,自不会欺骗秦轻尘。
秦瑞恒求生欲极强,拉着华叔的手问道:“那凤浥,您可熟?”
“浥公子,自是熟的。”
秦瑞恒拍着小心脏,缓了一口气,华叔要是说不认识凤浥,他定会被秦轻尘和秦瑞言打死。
提起凤浥,华叔打开话匣子,比平日健谈许多。
“浥公子,他是咱们邻居,偶尔会来陪老朽坐坐,那孩子虽然不爱说话,却是个难得的好孩子,一身医术更是了得,老朽几次命不久矣,都是他给救回来的。不过,他好像不常在家,他们几个老家伙命没我好,生病时浥公子不在家,外边的郎中不顶用,没能保住性命。”
“咱府中是否有通往浥公子家的密道?”秦轻尘问道。
“有的,只是这事说来话长。隔壁的这座府邸,本是凤国设在天元的行宫,王妃乃凤国郡主,初来天元时,曾住过一段时日。凤国郡主瑰姿艳逸,性情天然,一颦一笑,占尽风流,她的横空出现,乱了多少天元儿郎的心曲。彼时我们家殿下正值青春年少,热血方刚的年纪,只那么一眼,就彻底沉沦。至今,我还记得他满心欢喜,跑回来说‘华伯,我爱上了一个女子,我去求母后给我们赐婚,我要娶她为妻。’殿下一辈子都被逼着做一个强者,只有那一刻他是真心欢喜的。只是天不遂人愿,他的母后不同意这门亲事,凤国遥远,不能成为他强大的助力。曾今的皇后娘娘,当今皇太后下令封闭府门,将殿下软禁在府中,以绝了他的念想。”
“太后铁了心棒打鸳鸯,我父王不得已就修了这暗道?”秦轻尘只知父母感情甚笃,不知还有这段过往。
“是的,太后耳目众多,王爷出不去,只能借酒消愁,某日躺在屋顶喝酒,偶然发现王府与凤国行宫相隔不远,这才想到挖条地道的方法。于是,殿下白天假意喝的酩酊大醉,夜深人静之时,殿下挖这暗道。为掩人耳目,这暗道的入口就设在老奴的房中。”
“两位哥哥,看看,娶个媳妇多难?”秦轻尘感慨道,“你们闲时,也得多练练挖地道,若天上没有鹊桥,咱还可以走地下的廊桥。”
秦瑞言和秦瑞恒虎躯一震,互看一眼,撇开脸。
“小姐,我特意问过浥公子,他说是你的旧识,代你照看我一二。”
华叔这话如冬日惊雷,震得秦轻尘头晕目眩。
“他自称我的旧识?”秦轻尘指着自己的鼻子,一脸的不可置信。
华叔肯定的点头,“对啊!老奴特意给小姐看过,长得好,气质佳,且心善,能嫁。”
“我是不是很老,一个一个都惦念着,怕我嫁不出去。”秦轻尘心累,外祖父在凤国威逼着人家父母,不肯人家儿子婚配;秦瑞恒动不动哪家小子长得俊,要给她抢来做夫婿;华叔连给他看诊的邻居都不放过,一心让她嫁。
“我家轻尘妹妹天人之姿,清华无双,怎么会嫁不出去!女子十五及笄,可议婚事,如今你十七,无心婚嫁,我们想着,多抢几个好的回来给你挑,说不定就有看上眼的。”秦瑞恒见秦轻尘脸色越来越差,说着说着就没声了。
秦瑞言难得没有打断,看来他也同意秦瑞恒这荒唐的做法。
“你们怎么不让我去做山大王,还多抢几个回来挑!”秦轻尘越说火越大,“你们今年及冠,太子和应王跟你们一般大时,侧妃几个,通房丫头更是数不胜数,娃满地跑着喊爹,你们怎么不先自个儿抢几个回来,娥皇女英在旁,享受齐人之福。”
秦瑞言想着若是此刻,他被一群娃抱着腿喊爹,一群莺莺雀雀围着喊夫君,那场面太骇人,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妹妹,是为兄愚钝了,感情这事儿不急,咱慢慢寻,总能遇到个称心如意的。”
“是,这事儿不急。”秦瑞恒点头附议。
总算熬过一波逼婚,秦轻尘揉着脑袋,“华叔,帝师说他是我故人,那带着厚礼,拜访一下故人,就算不得闯帝师府了。”
“小姐,浥公子这段时日可能不在家中,他上次来说要出去一段时日的。”华叔搞明白凤浥就是帝师后,说道。
“本来还打算走正门的,既然他不在家,那就走密道,那儿定没有布阵,安全。”秦轻尘计较一番后决定走密道,查了许久,帝师的全名还是从华叔口中得知,这种失败不能忍。
秦瑞言和秦瑞恒自是舍命陪君子,她去那儿,他们肯定要跟着。花青一听要去帝师府,手中的青阳剑紧了紧,什么也没说,去前面开路。
华叔拧开密道的门,转身说道:“小姐,老奴守着门,你们快去快回。”
花青率先进去,秦瑞言第二个,秦轻尘跟着,秦瑞恒走在最后,前日在帝师府院中吃的亏,他可还疼着呢!此刻将剑横在身前,随时准备拔剑拼命。
密道与想象中不一样,不但不潮.湿,反而干燥清爽;空气流动自然,通风做得极好;墙壁上每隔几步,镶嵌着夜明珠,轻柔地光洒在地面,犹如点点繁星;夜明珠的案台中有幽香飘出,细看发现,案台存放着香袋,香袋里装有风干的花瓣;墙壁上绘着名川大山,笔法细腻,一气呵成,自成风骨。秦瑞言酷爱书画,苦练多年,自认不及其一分。
与花青和秦瑞恒的紧张不同,秦轻尘和秦瑞言被墙上的壁画吸引,二人不时驻足而立,品评一番。如此一来,不算长的密道,四人用了一个时辰才走完。
密道的尽头,大门敞开。
四人踏出密道,感觉几股杀气铺面而来,又迅速消散不见,无法追踪其踪迹。显然这里是有高手把守,只是功夫太高,他们感觉不到在何处。看来他们的主人算到,她会不请自来,故而大门中开,让人放行。
密道出口是个小院,按照方位,此处院落,应是帝师府后院。院中花团锦簇,春意黯然,与宁王府的秋风习习,形成鲜明的对比。
“紫蓝草!小姐,紫蓝草。”花青指着路前方的花田嚷道。
他本不善言辞,一日说不了几个字,今日如此反常,是因为这紫蓝草太难寻,而秦轻尘身上的毒必须靠这味药压着。天元大陆凡是适宜长此草的地方,他和花颜都去过,翻山越岭,饮寒雪喝兽血,什么苦都吃过,也就寻了那么几株,当宝贝贡在暗格里,另加了数道机关。没想到宁王府隔壁,帝师的院中长着这么一大.片。
紫蓝草,叶紫茎蓝,在花田里格外醒目。这片花田被划分成多个格子,一个格子种植一品花草,颜色形状各不相同,各自生长,泾渭分明。
这一大块花田,秦轻尘只识这紫蓝草。既然种在一块儿,其它花草必定同样珍稀,不是凡品可以比拟。
秦瑞恒不识花草,但是自小娇惯,养在金窟里,吃的用的见的都是稀世珍品。
“你们快来,看这地。”秦瑞恒指着脚下的地面说道,“是乌金石。”
乌金石,比黄金还要贵重的一种矿石,当年开国皇帝寻遍天下,所得仅够铺就太极殿一殿,别的宫殿只能用次一等的黑金石铺就。帝师竟然拿这乌金石铺院中的小路,还是整块裁剪,没有零碎,浑然天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