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
凤浥将竹笋炒肉端到她的面前,见她坐着未动,柔声提醒道:“喜欢吃,就多吃些。”
秦轻尘埋着头,瘦弱的身板躬着,透着浓烈的颓废。
她向来从容淡定,偶尔会撩起爪牙胡闹,但绝不会颓废,凤浥吃不准她这是怎么了?近来容城诸事顺利,唯独今日与他生过些许摩擦,但凤浥自认为力度控制的还算好,并未真正触到她的痛点,纯粹是些玩笑,她若坚持不抄书,他也不会强迫。可她此刻的反应,却让他乱了心绪,想要靠近给她温暖,又怕触及她的敏感。
而秦轻尘思来想去,决定与凤浥开诚布公,这样对彼此才公平。
蓦地抬头,泪盈于睫。
“凤浥,我们需要谈一下。”秦轻尘对上他的雪眸,眼里透着真诚。
“好。”
秦轻尘坐直身子,双手交叠放于身前,缓缓说道:“凤浥,儿时许下嫁于你的承诺,并不是孩童的稚言疯语,诚如你所知,我父母早殇,作为弃子的我,贪恋你的关爱,想要永远将你绑在身边,我就学着话本里的情话,对你许下承诺。自小惯于算计的我,那时候并没有觉得这是错的,甚至会暗自得意,今日我为当年的无.耻,向你道歉。”
怒意似沙漠狂沙聚集,白皙的手指嵌入掌心,有血丝渗出,落在他银色的袖袍上,雪眸通红,他暗沉着嗓子,说道:“你的意思是我只是你幼年时把玩在掌心的一只猎物,如今你玩累了,不想要了,在将它扔掉之前,好心地告诉它真相,以彰显你的仁慈。”
“不是的。”秦轻尘倏地起身,一个劲儿地摇头。
“那我倒要听听,你想怎么处置这只蠢笨的猎物。”凤浥嘴角勾起一抹苦笑,似在自嘲。
“我没有不要你,我是怕你不要我。”秦轻尘越说声音越低,跟个蚊虫在低声嗡嗡似的。
凤浥眸中的怒意褪去几分,眉毛依旧拧着,他撩着眼皮看着她,等着她的解释。
“我觉着...”秦轻尘偷看了凤浥一眼,暗骂自己没用。
“你觉着什么?”
“我觉得你并不喜欢我,你喜欢的是那个天真烂漫的孩子,所以你跟个爹似的,日日管着我,一有不满意,就威胁恫吓于我。或者说,你是被我儿时编制的梦罩住,才变成这个样子的,这不怨你,是我咎由自取。若是哪天你梦醒,觉得我是个小骗子,不想再跟我玩这幼稚的游戏,就一脚把我蹬开,跑回凤国娶上百八十个妃子,逍遥快活去。”秦轻尘鼓起最后的勇气,总算磕巴着说完,逻辑可能不太通,但他聪慧无双,自是能听懂的。
“你竟是这样想的?”凤浥无语望天,这大晚上的,她突然不吃饭,暗自抹泪,竟是为这么个奇葩理由。不过,她这话,他倒是乐意听的。她在乎他,怕他不要她,某种程度上来说,她与他之间,不再是他对她的单箭头,而是双箭头。
“恩。”秦轻尘诚恳地点头,心想我认罪态度如此好,他也许会宽大处理。
凤浥心情跟过上车一样,刚还在谷底伤神,一下子又飞上云端,飘.飘.欲.仙。这丫头果然是他的劫,跟她待在一起的日子,他这心脏都比平日精神些,动不动就跟脱缰的野马,不知跑向何方。
虽然心里乐开花,但面上还要装出些许愁容,说道:“我这辈子最讨厌人骗我。”
他话尚未说完,秦轻尘再也克制不住,眼泪哗哗地往外冒,泪眼婆娑地看着他,一副你再说,今日我就哭死在你跟前的架势。
凤浥没想到装腔作势的后果这么严重,瞬移到她身边,找了半圈,没寻到巾帕,将手心的血丝在衣服上胡乱擦干净,用手背给她拭泪。
可她的眼泪就跟黄河决堤似的,汹涌而出,越擦越多,一边哭一边说:“我不是故意要骗你的,我那时小,不懂事,怕你跟爹娘一样不要我,我不想一个人孤零零地活着,我不想...”
她的眼泪就跟刀子似的,整齐地插向他的胸口,疼得他脸色发白。平日里,她闹腾,他还能想法子治住她,可她一哭,他脑子就发懵,什么法子也没有,除了心疼,还是心疼。
凤浥真想抽自己两大嘴巴,他说什么不好,偏偏说“我这辈子最讨厌人骗我。”如今,可要怎么收场。
无计可施,只能把她搂在怀里,让她听着他的心跳,自己平复。
他的胸膛宽厚温暖,心跳铿锵有力,给人一种安全感,秦轻尘哭着哭着,脑袋发懵,站着睡着了。
待她安静下来,凤浥的心才好受些,低头一看,折磨了他半天的人,竟然窝在他怀里睡着了。本想将她抱上床,可眼睛扫过桌子,她碗里的饭还余大半。前日刚运功替她驱过余毒,这几日要好好进补才行,决不能空着肚子睡觉。
“轻尘...醒醒,现在不能睡。”
凤浥扶住她的胳膊轻轻地晃了几下,她小脸皱成一团,在他怀里换个姿势,揽着他的腰,继续睡。许是刚才哭得太猛,中途还打了一个哭隔。
凤浥又试着叫了几回,都没有效果。经过今晚这一闹,凤浥是不敢再使威胁恫吓那一套,搞不好她再乱哭一气,那他不死也得疯。
寻思半晌,凤浥想到一个主意,掰正她的脑袋,吻上她的红唇。红唇上沾染着她的眼泪,他用舌尖舔了一下,咸中带着涩,细细品了一下,又觉着是甜的。
待他将她唇上的泪舔干净,也没品尝出来,这泪到底是咸的,还是甜的。
睡梦中的秦轻尘感觉有个东西再舔她,扰她好梦,抬手一挥,嘴里嘟囔道:“小雪,别闹,凤浥会扒你皮的。”
凤浥动作一滞,问道:“小雪,它吻过你?”
秦轻尘睡得稀里糊涂,只觉得他好吵,红唇微张,不耐烦“嗯”了一声。
凤浥顿时醋意横生,圈着她的腰,移动到床上,将她扔在软被上,又怕伤到她,临了还虚托了一把。他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她,磨着牙想着心事,越想火气越大。那只死狐狸竟然敢吻她,这段日子不见踪影,是不是怕被责罚,躲到深山老林去了。
秦轻尘哪知道凤浥想象力这么丰富,抱着软被,翻个身睡得格外香甜。
凤浥见她这个肇事者不但不悔过,还睡得这么死,早前消失的怒火,又蹭蹭地窜上心头。
将朝里睡的秦轻尘掰过来,正对着他,问道:“雪狐吻你哪儿了?”
秦轻尘一巴掌拍在他的脸上,嘟囔道:“好吵。”
凤浥早就忘了唤醒她吃饭的初衷,满腔的怒火洒在桌上的饭菜上,衣袖甩过,桌上的饭菜噼里啪啦掉落在地。
卓远今日值夜,听到声响,问道:“主子。”
“无事儿。”
卓远一听,他声音暗沉,分明压抑着怒气,这哪是没事儿,分明是出了大事儿。一猜就是秦轻尘又惹他不快,他正在生闷气,砸东西。
作为一个合格的暗卫,卓远连滚带爬,溜到院门外。
凤浥的武功,用在砸屋子,实在是大材小用,三两下就把能砸的砸完了,还是没能消气。
他环臂侧躺在秦轻尘身边,盯着刚被她吻过地嘴唇,莹着一层红润的水光,鬼使神差地凑过去,再次吻住两片美好。
当然开始是美好的,结局却是狼狈的。
秦轻尘依旧睡的香甜,他却跑去后院,冲了一夜凉水。
第二日,睡饱的秦轻尘醒来,环顾四周,发现睡在凤浥的屋子里,身上的衣服换过,衣带没系,寝衣松松垮垮,一看款式,是凤浥的,难怪这么大。
阴沉了几日的天,终于放晴,阳光透过窗棂落在案台上,斑斑点点。
“天,我的书还没抄完,完蛋了。”秦轻尘踹开被子,冲到案台旁。
拿起毛笔,一个字还没写完,她想起更加可怕的事儿,她昨晚好像跟凤浥摊牌了,最后还哭了他一身,哭着哭着睡着了。
“这下真完了!”
发了一会儿呆,她猛地抬头,说道:“不行,我得去找他。”
她推开门,冲到院子里。
清早,卓远说漏嘴,让卓然知晓了凤浥昨夜摔碗碟之事。天书阁十大书史,数卓然最八卦,他靠着一张嘴,平日没少挨凤浥揍。今日,他老.毛病又犯了,一会儿功夫,所有人都知道昨夜凤浥发火摔了碗碟。
这不,一大家子全来了。
众目睽睽之下,秦轻尘穿着凤浥的睡衣,披散着头发,赤足立于廊下。
手中的狼毫再次掉落,不幸的是这次没人替她接住,笔落地后,在青石地面上蹦了几下,滚落到台阶下面,溅了她一裤腿的墨。
刚入冬,寒意旺盛。
冷风透过薄薄地寝衣,凌迟着她的每一寸肌肤,牙齿冻得直打颤。
“你干什么?”
凤浥穿过后院的葫芦门,身上的衣服皱皱巴巴,脸色铁青,看上去比秦轻尘还要狼狈几分。
“没干什么,我就是想问问,你原不原谅我?”天气太冷,秦轻尘哆哆嗦嗦,勉强把话说完。
吃瓜群众迅速脑补了一场大戏,莫非是秦轻尘对凤浥用强,凤浥不得已从了她,后又觉得憋屈,遂砸了碗碟,半夜独自跑出去。现下,秦轻尘在求他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