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颜挑眉,等着裁判的解释。
“江先生有言,斗酒比武皆点到为止,不得伤己,不得伤人,不得损物,违者取消资格。”
今日是睿王生辰,此处是睿王新建的府邸,来者非富即贵,出于安全考虑,有这样的规矩,也不算太苛刻,众人为持重锤者可惜了两声,也没什么不满。
倒是远处望台上的太子殿下,拳头砸在桌上,“秦瑞言,果然不是个简单角色。”坐在他身侧的凤仪缩了缩脑袋,望着继续热闹起来的擂台,眸色变了变。
“有意思,走,我们去看斗酒。”花颜转身,去往左手边的斗酒擂台。
言欢见她行事还算稳重,悬着的心稍稍放下。在他心中,花颜与他家主子一样,行事全凭喜好,说得好是随性,说得不好就是任性,反正有人收拾烂摊子,怎么舒坦怎么来。
斗酒这边,文雅许多。
六排酒桌一字排开,十人一队,两队人相对而坐,桌子上摆着开好的酒坛和计时的漏斗,相同时间内喝的多者胜,进入下一轮。
参加比赛的人,废话不多说,上台后就仰起脖子,猛喝。不知是酒太烈,还是人太次,府兵一直忙着往擂台下抬喝醉的人。
六排酒桌可以容纳一百二十人同时比赛,几场下来,初赛接近尾声,裁判上前吆喝道:“初赛最后一场,还有没有人要参加?”
要想赢“暗香”,必须从初赛开始,喝到决赛,谁都没有特权加塞,要求绝对的公平,这是江先生的规矩,何尝不是秦瑞言的规矩。
在场的王公贵胄,无论是谁想要赢得酒中绝唱“暗香”,要么比武,要么斗酒,没有第二条路。
天元文武泾渭分明,武者,兵也,戍守边境,不参政。太子经营数年,手下的军方势力,除了一个老迈的韩国公,只剩一个赋闲在家的忠勇侯。两人手下,有资格参加秦瑞言生辰礼的将领寥寥无几,故而,太子想通过比武,获得“暗香”的路,可谓荆棘丛生。
应王垮台,天元帝强行抬秦瑞言上位,目的很明显,制衡。
天元帝的这步棋,太子并不意外,但这无妨他生气。生气归生气,他还得带着礼物,亲自来睿王府贺寿,陪着天元帝,演着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把戏。
“暗香”虽然稀奇,但太子还真不稀罕。可不管他稀不稀罕,“暗香”都得是他的。他决不允许与秦瑞言的第一次交锋,就不战而败。秦瑞言设的这场局,看似公平,其实是最大的不公平。自古以来,由于身份地位不同,人就分三六九等。太子是今日宴会上身份最尊贵的人,他本应得到最珍贵的“暗香”酒。可秦瑞言却设了擂台赛,让参加者陷入一个公平的幻觉中,谁都认为自己有资格获得“暗香”。
韩国公明白太子的难处,他向太子献计,派出手下得力猛将参加比武,不求获胜,只要比赛中途,制造些意外,伤些围观客人,搅黄这场赛事。到时候谁还管“暗香”归谁,人们只会指责秦瑞言安排不周,连累客人受伤。
可惜,他派出的持重锤武将,不但没有伤及客人,还被取消比赛资格,害的太子大发雷霆,徒惹来一身骚。
太子身边的文臣,见韩国公计划失败,心中暗喜,纷纷派出手下能人,参加酒斗。
秦瑞言设的酒斗,可不是吟诗作对,把酒言欢,而是单纯的酒斗。只比酒量,废话都不让说一句,说白了,就是选酒篓子。
酒斗的初赛即将结束,太子的脸色越发难看。
裁判见无人出声,又高声唱和了一遍,“初赛最后一场,还有没有人要参加?”
擂台边的人,你看我,我看你,依旧没人出声。
裁判见状,朗声道:“初赛最后一场,参赛人数五十有二,鸣锣,比赛开始。”
礼官右手紧握棒槌,敲响悬挂在擂台旁的大锣。
“等一下,我参加。”佳玉公主跳上擂台。
南坤国主爱酒,一直无缘品尝江城子的“暗香”,心中甚为遗憾。佳玉是个孝女,想要赢得“暗香”,送与父亲。
裁判见佳玉眉清目秀,生的小巧,抬手间有女儿仪态,心知是个女娃。但王爷并没有说过女人不可以参加比赛,他也就随她去了。
“公子,按照赛制,您需寻一位对手。”
佳玉立于擂台之上,俯瞰四周,没寻到翠月的身影,只得另寻对手,她抱拳说道:“不知哪位兄台愿意与吾一战?”
她的话,如石沉大海,未曾激起任何风浪。
裁判等了半晌,帮忙大声问道:“可有人愿意与这位公子一战?”
台下一片寂静,没人应声。
“公子,抱歉,您落单,无法参加比赛。”
佳玉心中恼恨,不该将翠月甩掉的。但就此放弃争夺“暗香”,她又不甘心。
“今日以酒会友,我愿以美玉相赠。”佳玉从袖中拿出一枚圆形纯白的美玉,温润透亮,足足有成人的手掌大,一看就不是凡品。
“兰氏玉璧,南坤国的佳玉公主怎么混进来的?”靠在暖阁窗边的秦瑞恒一脸震惊,他放下手中的来客名单,“这上面没记载啊!”
秦瑞言放下手中的茶盏,缓声说道:“我放进来的。”
“今天里面有多乱,你又不是不知道,怎么能将她放进来!她可是兰姨的亲侄女,她若出了差池,我看你怎么跟兰姨交待。”秦瑞恒白了他一眼,“你这表妹,也是胆大,连个护卫都不带,张口就送人兰氏玉璧,也不怕被人打劫。”
“我是放她进来将那些抬回去的。”秦瑞言指着花厅里盖着红绸的礼物。
秦瑞恒往椅子上一座,翘起腿,说道:“德叔送上礼单时,我就见你神情不对,解释一下,到底怎么回事?”
“这些是佳玉公主以南坤国师的名义,送给凤浥的谢礼,凤浥又以轻尘的名义,送到我府上来了。”秦瑞言将礼单递给秦瑞恒,拿起他扔回桌面的来客名单,继续翻看。
秦瑞恒翻开礼单一看,翘着的腿落回地面,下颚高高抬起,脸部肌肉不规则地抽动,问道:“佳玉心悦凤浥,而凤浥对轻尘一往情深,就将这个烫手山芋送到你这儿来了!”
“应该是。”秦瑞言头都没抬,轻声回道。
秦瑞恒站起来,身子前倾,将他手中的名单合上,“大哥,人家都将鸳鸯玉佩、龙凤对枕送到你府上了,你还有心思看这些。”
“别打岔,我看看来客中,太子的人还有没有能打的。”
“太子的人再能打,也不及这位姑奶奶威力大。”秦瑞恒再次合上他面前的名单,说道,“你有没有想过,凤浥为何会将她的礼物转送到你府上?”
“提醒。”秦瑞言回道。
没错儿,凤浥的本意确实是提醒。凤浥的意思很明显,一是,佳玉对他的痴念,不可能有结果。二是,提醒他,佳玉此行的目标除了他,就是他,让他早作打算。
“凤浥的能耐,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这么直白地提醒你,定是得到了可靠的消息。你怎么还坐得住,兰姨对你有养育之恩,她若执意让你娶佳玉为妻,你除了遵从,别无它路。今日你已及冠,早晚是要娶妻的,可娶谁都行,偏偏佳玉不行。她是南坤国主唯一的孩子,定然不能外嫁,娶了她,你将再无机会问鼎天元的至尊之位,那咱们的理想,又当如何?”
秦瑞言垂着的眼睫颤动,他拨动着手中的书页,轻声说道:“母妃说我跟佳玉不合适,让我遵循本心,找一个自己喜欢的人。”
秦瑞恒睁大眼睛,不太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母妃说她是联姻的牺牲品,不想我在走她的老路。”秦瑞言颤动的眼睫,有泪珠落下,润湿手中的书页,“她一心为我,而我却什么也做不了。”
秦瑞言懂他,如儿时一般,蹲在他的身旁,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劝道:“兰姨就是身子骨弱些,好好调理,会好的。”
“轻尘也是身子骨弱,需整日以药养命。可你我皆知,她是中毒,还是天下奇毒,魅灵之毒,要不是遇到凤浥,十条命都不够这毒折腾的。我查过,母妃入宫之前,武艺骑射皆是上品,身体康健。可入宫后,长年承宠的她,不但没有孩子,还越发柔弱,跟轻尘一样,一日三餐,药不离口,以药续命。当初,你胡闹,非要让我去你家生活,母妃起初是不同意的,后来,她发现我偷偷留下她的药渣子,被父皇的眼线抓个正着。向来温柔的她,那日,当着我的面,用袖箭亲手杀了父皇的眼线,并抱着我哭了一夜,一直在说对不起,第二日亲自将我送去安王府,私下求安王妃,让她护我周全。我最爱的两个女人,全都因他,身染剧毒,而他却妄想,扔过来一块骨头,让我对他摇尾乞怜,讨他欢心。”
“小不忍则乱大谋,这天下还是他的,我们除了忍,别无他法。”秦瑞恒受他情绪感染,也红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