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渊赶回山庄,问过管家,得知宛棠还没有回来,他一刻也不敢耽搁,衣服也顾不得换,直奔灵昭山。
雨越下越大,雷声轰鸣,脚腕的疼痛稍缓,宛棠又往前走了一段路。
与其说是走,倒不如说是在挪。脚腕仍然很痛,特别是走起路脚落地的一瞬间。宛棠时不时要用手去轻揉脚腕,走得艰难。最后实在疼痛难忍,只能沿着路边坐下。
雨幕遮盖了天地,她看不见路,也辨不清方向,更不知到了什么时辰。身上的衣裳早已湿透,雨没停继续淋下来,湿气仿佛能够入骨,冷得宛棠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卫渊赶到灵昭山下,正遇到春山扶着清碧从山上下来。
两人走得摇晃,卫渊能看得出清碧的身子几乎都瘫在春山身上,她用不上力,全靠春山拖着她走。大概是受了伤。
春山也走不稳,一瘸一拐往下走。
抬头看见卫渊,春山像溺水抓住浮木,趔趄着加快步子往前跑。
“哥,哥——”
卫渊跑得快,先到了春山面前。
“六小姐呢?没下来?”
“六小姐她……她……我们走散了。”春山知道把宛棠丢下自己是闯了大祸,急的眼泪都下来了。
“你把她丢在山里了?”卫渊脸色严肃起来。
“我……我……哥我不是故意的——”
“别废话,我问你是不是把她丢在山里了?”
卫渊是真的生气了,眼里仿佛在喷火,春山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哆哆嗦嗦应着是。
“滚回去,告诉于管家,待会雨停了就派人上山来寻人。没停就等天亮。”
卫渊生气归生气,理智还是在,他要于管家等雨停了再派人上山。这雨下得大,爬山本就艰难,来的人万一再困在里面就更麻烦。
说完,不再看春山就往山上走。
……
那会儿春山被宛棠遣去打水,路上见山上一处树上有野果子,他脑子一热就爬上树去摘果子了。爬是爬上去了,可那果子在枝头离的远,春山使劲儿伸出手也够不到,最后竟然整个身子从树上掉了下去。
落地伤到了头,春山躺在那昏迷了好久。直到下起雨,雨点砸在脸上才渐清醒过来。
春山往山上走,想去寻宛棠。却不想没找到宛棠,却遇上了迷路的清碧。
这山上的路是土路,没人修过,都是上山下山的人走得多了踩出来的,这次的雨大,土都变成了泥,很多路都被冲得没了影,有的路段很难爬,脚一踩上去就往下滑。
清碧大哭着往上爬,指甲扣进泥里,雨水大得她睁不开眼睛,却也不放弃,宛棠还在山上,她不能丢下宛棠。
可尝试了几次最后都狠狠摔了下来。
清碧哭得更厉害,一身的伤。
最后是春山硬拉着她下的山。
春山也不是不想上去救宛棠,只是雨真的太大,他爬不上去,再不下山,他和清碧两个人说不定也会被困在山里。
……
宛棠抱肩蹲坐在地上,把头埋在膝盖里。她努力让自己镇静下来。
她想等雨停了,等天亮了,她就能看到路,她就可以下山去了。卫渊会来找她的——对,卫渊和岑老板保证过会把她好好地带回去的,她一定会来找自己的。
想着想着,也许是太累了,宛棠渐渐睡了过去。
下着雨上山的路确实难走,好在卫渊功夫好,借着路旁的树木倒也上了山。
卫渊边走边喊着宛棠,“六小姐——”
“六小姐——”
他不知道他的声音会不会被雨声掩盖,只是一直喊着。
不知睡了多久,宛棠迷迷糊糊间似乎听见有人在喊六小姐。
那声音在山里显得有些缥缈,宛棠一时都有些分不清究竟是梦里的声音还是真实的。
她睁开眼,仔细听着四周的声音。她真的听见有人在喊六小姐。
这不是梦,是卫渊来找她了吗?
宛棠扶着脚腕,艰难站起身,忍着疼寻着声音走。
“我在这,卫渊,我在这——”
其实只有十几步,但宛棠已觉得快要精疲力尽,看到卫渊浑身湿透地出现在她面前,宛棠再也忍不住,忍耐多时的害怕和委屈在这一刻全都倾泻出来,泪水滑过脸颊,混着雨水,一片冰凉。
“卫渊——”宛棠不再走了,绷紧的神经松懈下来,脚腕的痛感似乎更强烈了,让她连站都有些站不稳,摇晃要倒下去。
“我在。”身子坠下去的瞬间,卫渊快步走上前,伸出手扶住了她。
“卫渊,卫渊。”泪水越滚越多,宛棠抓着卫渊胸前衣料,嚎啕大哭起来。
她是真的吓坏了,不停叫着她的名字,突然找到依靠,整个人扑进他怀里。
宛棠突然扑进他怀里,让卫渊有些不知所措。犹豫了一下,一只手扶着她,另一只拍了拍她的背,轻声安慰她。
“别怕,没事了,我来了,没事了。”
……
雨势渐渐小下来,两人在一处缓坡休息,宛棠还在小声抽泣着。
“你有没有遇见春山和清碧啊?”此刻渐渐冷静,宛棠才记起还有两个人和她在山里。
“见到了,他们已经安全下山了,你别担心。”
“哦。”换做以往,被这样丢下宛棠肯定要发一通脾气,此时也许是惊惧未过,也许是劫后余生对那些都不甚在意了,宛棠没有计较,反而听到说他们已经安全,觉得有些高兴。
卫渊察觉宛棠身子在抖,大约是冷的。但大雨过后,他身上的火捻已经湿透无法点火,也找不到干柴来引火。
这么大的雨他一个人下山倒是可以,但带上宛棠,他有些担心,何况她还伤了脚,卫渊思前想后还是决定等雨停了再带宛棠下山。
“喂。”宛棠和卫渊离得很近,并肩而坐,宛棠喊他的声音也不大,蚊子似的,却足够他听清,“你肩膀能不能借我靠一下?”
宛棠平日里是咋呼了点,但她也不是真的脸皮厚不要面子,也会害羞。她不敢抬头看卫渊,一直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她真的有些累,想有个地方能让她靠着休息一会。
卫渊也不是没见过宛棠温声细语的样子,但这样带点小心翼翼试探,又有点害羞的样子他却是第一次见。
他越来越觉得其实这位六小姐也没坊箭传得那样跋扈不讲道理,明明也只是个小姑娘。
没有得到回答,宛棠有些慌,以为他不愿意,头又低了几分。
卫渊像能看透她的心思一样,轻笑出声,仍没出声答她的话,只是伸出右手,放在她的右肩,稍一用力把她揽过来,让她的头枕着他的肩膀。
“卫渊,你知道夫人为什么要我来通州吗?”
卫渊隐约记得宛棠提到过是岑夫人要她来通州避暑,他也真的这么答了。
宛棠却笑了。“这才四月,热是开始热了,但能有多热,这时候就开始避暑那得避到什么时候去。”
笑着笑着,宛棠的嘴角沉下去,眼里又聚了水光。
“其实今天是我娘的冥寿。”宛棠声音很小,语气也很平静,就如同讲着和自己没关系的事情,“小时候每到这时候我就闹得厉害,府里头干什么我都看着不顺眼。有一年都到了十九了,我娘冥寿都过了三日了,二姨太请人去府里唱戏,就在她自己院子里搭的台,带着她的三个闺女听的。可我听说了,左想右想就是觉得心里不痛快,去二姨太院子里闹了好一通。”
说到这,宛棠又轻笑出声,像是被自己的年幼无知气笑了。
卫渊没想到宛棠会说起这些,没有接话,就安静地听她说。
“后来她们到了这日子还有我娘的忌日前后都忌惮着我。让我来通州是打发我出来,省得我闹。我刚从……从那王八蛋家里回来,没多久又赶上这日子,那时候我住在我二哥家里,要不然她们肯定去年就会想法子让我别待在府里。”
“我小时候是不懂事,经历了那事以后,我其实不会再那样了。而且我小时候那么闹腾是因为我奶奶还在,有她给我撑腰。”
宛棠回忆起小时候,一时如数家珍。不知是不是人在脆弱的时候就爱回忆,爱把很多事情拿出来讲,宛棠倒豆子一样和卫渊说了很多。
“我五岁就没了娘,一开始我做什么都很小心生怕惹了夫人和府里其他几位姨娘不高兴。后来有一次夫人病了,几房姨娘带我们小辈去庙里祈福,遇上大地动,其实没多严重,地上木鱼都没晃得太厉害,当时姨娘们都抱着自己的儿女跑了,把我一个人丢在那……”宛棠说得有些哽咽,当初她真的很怕被丢下。
“那时候我就觉得,我娘没了,我二哥要上学堂,我爹那么多姨太太,那么多孩子哪顾得上我,这府里根本没人心疼我。所以我才总是闯祸总是发脾气的,我不想被大家忘了,我得让我爹直到虽然我娘没了,但我还是他女儿啊。”
“别的姊妹都不敢像我这样,每个都规规矩矩的,姨娘都生怕自己女儿犯了错,被人说是她们的娘没教好。我不怕这个,我本来就没娘教了。二姨太没儿子,养了三个闺女,她又和我奶奶关系不好,年节的时候,我奶奶赏给其他几房的东西总比给她们的多,二姨太对自己的闺女就更苛刻了,一点错都不犯的,就数她们三个最守礼了。”
“不过我奶奶很喜欢我。可能我从小没娘,她心疼我,每次我犯了错被姨娘骂的时候,她就把我护在怀里,哭着对她们喊‘她是个没娘的,可怜见的,你们做姨娘的就不能担待着点吗?跟她一个孩子计较什么’。”
说到这宛棠本来咯咯笑起来,但很快就又沉默下来。
“卫渊。”
“嗯。”
“你说我来这一趟,又是遇贼丢东西,又是爬山遇暴雨崴了脚的,是不是我娘在怪我不孝啊。我明知夫人是想打发我,也知道我娘她冥寿快到了却还出来玩乐,不去庙里给她敬香……”
宛棠说着,又低低哭泣起来。小猫一样挠人心。
“不是的,你娘不会怪你的。”卫渊没让她再说下去,把她搂得更紧,下巴贴在她发顶,一声声安慰她。
许是说得累了,宛棠静了一会儿就靠在卫渊怀里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