碰上沐休的日子,连弘文心血来潮,想要去看看夏娃买来的耕地,找她一起陪同前往。
两个人一起坐着马车,路上的行人不多,夏娃买下的这几块地还算比较好耕种的水田,就是地方离县城中心有点远,眼看着快要到达目的地,他们看到路上的人反而躲起来,只是各个都一副没吃饱饭的样子,几个人一小撮的靠在树下休息,有的甚至在挖树根充饥,他们也看明白了,这些就是涌入茂县的流民。
这些人看到他们的马车经过,有些胆子和力气的人还会上前讨口吃的,有些人都走不到他们面前,不过连弘文难得没有让人给他们吃的,也不让夏娃烂好心,警惕的说:“现在给口吃的,就是给自己惹麻烦,他们会掀翻了这辆马车的,还是先去前面看看再说。”
不管一路上遇到的流民如何围堵,他们的马车都照常缓缓的前进,只不过没多久,他们还是被迫停了下来,夏娃有点慌,怕真的遇到不理智的流民打劫,连弘文还是淡定的问前面的车夫:“怎么停下来了?”
车夫隔着门帘,说了一句:“大人,好像是前面有人饿倒在路中间,两边的人在堵路吵架,没法过去。”
跟车夫同坐的侍卫只好听从连弘文的指派,去跟那些人交涉,没多久就听到不断传来的骂声和吼叫声。
“我们只是找人讲道理,你插什么嘴,他撞倒了人,难道不该赔偿?你那么喜欢多管闲事,你帮他赔?”
“我只是想打个商量,你们先让让路,再吵架。”
“让?人都让你们给撞死了,人还躺在这儿,怎么让路?”
“怎么是我撞的?我只是找他问路,碰都没碰他一下就倒下了,这也不能怪我,我还怀疑是你们故意讹诈呢。”
“你个狗东西,居然还想抵赖,咱们这些老乡要是不为老张讨个公道,还等着干嘛”
于是车外传来一阵吵架声,怒吼声,还有打斗后的闷哼声,听着就知道外面是多么的乱。
夏娃忍不住掀开帘子观望,只看到地上确实倒着一个衣衫破烂的老妇人,旁边跪着一直哭的年轻妇人估计是女儿或者儿媳,身旁同样跪着个一岁多的小豆丁,哭的都没有声了,看着特别心酸。
而那群拉扯打斗的人非常激动,争吵不休,连动拳头的时候嘴里都没消停,各种咒骂,那画面不忍直视。
已经分不太清楚究竟谁对谁错,大家都是一言不合就开骂动手,这时候把人劝开,能赔偿的尽量赔偿才是,连弘文在衙门里见多了这种乡野农夫打骂叫嚷的架势,自然是挺身而出。
夏娃怕他吃亏,抄起马车内的香炉给他,“少爷,如果他们动手,就拿着这个砸他们。”
连弘文在这种紧张的时刻,却被她逗笑了。
“傻瓜,我要是拿着这个出去,看着就是去打架,而不是去劝架,你好好在里面待着。”
连弘文走下马车,眼前的打斗还在继续,他唤回卷入争斗的侍卫,抱着手看着这些扭打在一起的人,大声喝道:“都给我住手!”
嘈杂声渐渐停止,两方带头打架的人都冷眼看着这个莫名冒出头的公子哥,尤其是见到他一身气派的穿着,更是两眼放光,这才是真正的冤大头。
“你是什么人?凭什么管我们的事?”站在那两个倒地妇人身后的汉子出声质问,他人虽然高大,但是瘦的没有人形,透过帘子的细缝里偷看的夏娃见到这人,直呼这不就像是鹿鼎记里的胖头陀吗?
连弘文没听到她的嘀咕,气势逼人的走到这群壮汉中间,顶着他们如饿狼一般的眼神,蹲下查看倒地的老妇人,却发觉她尚有鼻息,还没有死,就让侍卫抬着这位妇人回县城医治。
结果被那位“胖头陀”当面拦住,嚷嚷道:“这是我们老乡,你把人抬走都没给个理由,是想毁尸灭迹吗?你跟那个狗东西是不是一伙儿的?”
连弘文听着眉头一皱,这些人明显恶意满满,但看这些人的情形也大概猜出他们应该是从临县逃过来的流民,走投无路之下,什么突破底线的事都做得出来,今天这一出也不见得就是个偶然。
他直接质问众人:“被撞倒的人是这位妇人,她尚有口气在,你们却巴不得她死了一样拦着不让救人,你们又是什么居心?”
“你放屁!老沈娘都没气了,我们刚才还确认过,这个狗东西脸都吓绿了,你现在这样说,谁知道你是真是假?”胖头陀又开始呛声。
连弘文几次被他高声呵斥,仍然气定神闲且铿锵有力道:“还有没有气,找个大夫看看就知道了,一条人命岂能这么儿戏!你们聚众闹事,要是打伤了人,不但要不到银子,还要赔银子,你们还敢闹事吗?而且我猜你们才刚刚来到茂县,难道想因为闹事被遣送回去吗?”
这又是赔钱又是遣送,将一些闹事的人给吓到了,场面才彻底安静下来。
连弘文见没人在闹,才跟跪地的儿媳低声道:“这位妇人,你是伤者的家人,你得尽快拿个主意,现在是跟他们继续纠缠,还是赶紧送这位老人家进城医治?至于银子,你不用担心,我来负责。”
那个跪地一直哭的妇人这才终于开口:“我要我娘活着!这位官人,求求你了这事儿不赖别人,我娘确实快饿死了,所以才倒在这儿我只求能救活我娘,我们家已经死了够多的人了.”
她不住的给连弘文磕头求救,连弘文也松了口气,承诺会帮她救治她娘。
接下来就是这帮闹事的人,为首的“胖头陀”还是一副要跟人干架的气势,其余的人也支吾着说些有的没的。
连弘文直接问道:“你们都是从哪里来?来到茂县多久?是不是全是同乡?”
他这查户口一样的措辞和口气,让这些人不禁心生警惕,担心会不会是官府的人,要将他们驱逐出去,毕竟一路流浪过来,有些衙门的官差怕他们闹事,都是直接赶人。
“你问这些干什么?你是官差吗?我们又没犯法,你也管不着我们。”人群里有人对着连弘文嚷嚷,但是都听的出这声质问有多虚。
连弘文也懒得罗嗦,“我就是官府的人,我可以保证,今天你们的事不会有人再追究,但是你们得去官府登记,等着官府分派差事,茂县现在鼓励开荒种田,想必你们也没人从来没种过地,如果去官府领差事,不但三餐的温饱可以解决,还有工钱可以拿,比你们在这儿饥一顿饱一顿的强。”
“你说的是真的?”大家同时问出声,都不敢相信机会突然降临,表情都很复杂,既有期待,也有不敢相信的震惊,如果能有条活路,大家自然不想这么苟且偷生。
没等连弘文回话,身后传来一阵呼唤:“孩子他爹!小四出事了!”
人群中的壮汉闻言,直接迎向跑过来的妇人:“说清楚,怎么回事?”
“小四早上醒来就有些发烧我以为是饿的结果吃了点馒头后就一直呕吐不止,孩子现在哭的都没声了”
妇人哭的厉害,壮汉抱头苦恼,他身边的老乡催着他赶紧回去看看,反正这伙人也不会再找他麻烦,谁知马车上的夏娃突然下来,冲着那妇人喊道:“沈二娘!原来你在这里!”
那哭的不能自已的妇人可不就是夏娃到处找的沈二娘。
夏娃欣喜的拉着沈二娘的手,说:“你儿子生病了吗?”
沈二娘也没想到会在这儿见到她,吸着鼻子点头:“是的姑娘,上次还没让我当家的谢谢你的饼和馒头,这次我们俩一起给你磕头了。”
说着,沈二娘就要拉着壮汉给夏娃磕头,被她费了牛劲才拉起来。
“你们别跪我,折寿啊,心意我领了,先说说孩子的情况吧。”
沈二娘抹着眼泪说:“小四全身烧得厉害,什么都吃不下去,一直哭个不行,我是实在没办法,哄不住了,才来找当家的。”
夏娃知道这古代生个病是挺严重的事,尤其是沈二娘的儿子营养不良,就更没有抵抗力,要是没及时救治,说不定以后还会落下后遗症。
她不由得看向老板,连弘文知道她的意思,对着沈二娘说:“你们夫妇二人跟着她回县城找大夫给孩子治病。”转身再跟夏娃说:“带着他们去找府里常叫的徐大夫,这里是十两银子,记得抓点药备着。”
夏娃郑重道:“我知道了,那您呢?我们不去看地了?”
“改天再去,今天这摊子事一定要解决。”连弘文看向旁边满怀希望看着他们的人,心里渐渐有了打算。
在场的人,除了那个胖头陀有点匪气,其他人大多是老实巴交的人,原本老乡摔倒只是个意外,他们只是想趁机讹点银子好填饱肚子,结果被他们逮住的人也是穷光蛋,也就沈二娘的丈夫,现在有人给机会能活下来,他们自然也不用再找沈二娘一家的麻烦。
人群中最年长的人上前给连弘文深深地鞠躬道歉:“对不住啦,我们也是被逼无奈,给大家都添麻烦了,还请大人能够给我们指条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