鸳鸯麝月见贾母正在气头上,虽有心帮袭人说两句,却哪里敢开口?
倒是贾母见袭人脸涨得通红,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微微不忍,又和气道:“刚刚是我话说重了,你是个好孩子,却别往心里去。”
袭人得了这个台阶下,忙笑道:“老太太说哪里的话,原是我怕禀了老太太让您担心,却未想到此事事干重大,是我的不是!”
鸳鸯见他二人如此,笑道:“好了,谁的错都不是。老太太既担心二爷,还是进去瞧瞧他吧!”
贾母听了,点点头道:“我本担心宝玉还心里怨我,如今既出了这事,倒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说完,遂进了门。因嘱咐袭人不用说与宝玉,自去内室瞧他。
及至进了里面,见宝玉侧向里躺在床上,只穿着薄薄的中衣,被子都被踢到了一边。
不由心疼地上前,将被子给他掖好。宝玉原本并未睡着,见状回头,见是贾母,于是坐起来,道:“老太太,你怎么来了?”
贾母坐在床沿,哭道:“我的儿,我若不来,怎会知道你如此糟蹋自己的身子呢?”
宝玉早已双眼肿得如枣核一般,见贾母哭了,也忍不住又哭了起来,一时室内寂然无声,只有祖孙二人相对无言,默默流泪。
宝玉哭了一阵,又掏出帕子给贾母拭了眼泪,等贾母慢慢收了眼泪,这才道:“老太太,我问你一件事,我当真不是太太亲生的,是她从外头捡回来的么?”
贾母闻言,脸上一慌,强笑道:“净胡说!你也不小了,这种事情也可以拿来开玩笑么?”
宝玉将自己的眼泪胡乱用袖子抹了,双目紧盯着贾母,笑道:“老太太别再瞒我了,这事原本你们大家都知道了,却就瞒着我一个人是么?我都知道啦!”
贾母见宝玉哀伤至极,脸上的泪珠还未擦干净,却偏偏还笑着说这一番话,但那笑,却比哭都要难看。一时心中大恸,将宝玉一把搂进怀里,哭道:“玉儿,不论你是不是你娘亲生的,无论你的亲生父母是谁,我都会将你当自己的亲孙子来疼的。以前我对你如何,以后也是一样。”
宝玉听了这番话,心中一凉,一时无尽的恐慌慢慢蔓延开来,直至无边无际。
贾母见他半天不说话,又道:“好孩子,你别再胡思乱想,也别怪你娘了。”
宝玉从贾母怀中抬起头来,道:“我并不曾怨她,只是,我昨晚细想了一夜,倘若我不是太太亲生的,那么真正的贾宝玉去了哪里呢?他是男是女,是好好活在这世间的某个地方,还是已经死了?一想到我用着他的身份活了这么多年,想到他因为我变得无父无母,我就觉着十分难受!”
贾母听了宝玉这话,心中不禁一酸,原本自己竭力忽略不去想的问题终于被人无可避免地提及。当日凤姐回明她时说,当日王夫人生产宝玉的那个庙里,还有一个贫婆子也在待产,后来其中一个轿夫在抬起轿子准备回时,还隐约听到了从破庙里传来的哭声,倘若宝玉是王夫人换来的,那么留在庙里的那个孩子大约便是她的亲孙了。况且,以她对王夫人的了解,定是那个孩子有什么地方不如她的意,所以方会如此狠心,将自己的亲生孩子丢弃!
想到那个孩子才是贾府贾政的真正血脉,而宝玉却不知是哪家的孩子,又是一阵难过。心中再次暗恨王夫人狠心,无论如何,那也是她的孩子,是贾府的血脉,却就这样被她丢弃了!
但这些年来不知真相,早已将宝玉当作心肝来疼,一时让她将宝玉抛弃,却哪里肯舍得?且若让人知道了此事,到时元春与贾政,又如何在后宫在朝中立足?只怕届时所有人都会来看贾府笑话罢了,因此于公于私,心中都已经打定主意,从今以后,只将宝玉当做自己亲孙子,其它的,一概不管。
因此,只得强笑道:“当日太太在那个破庙里生你之时,里面尚还有一个贫婆子,许是太太自己的孩子生下来便死了,又见你生得可爱讨喜,这才将你带回来了。说起来,这可不是缘分么?”
宝玉一时听了,也觉得有理,然而又隐约觉得哪里不妥,但细想一下,却又分辨不清,只得罢了。
贾母于是又陪着他说了一会子话,这才跟鸳鸯出了园子。
原本贾母跟宝玉在里面说话时鸳鸯跟麝月便在外头守着,说了会闲话。而袭人因方才贾母之话面上不大好看,遂只一人在内室外的套间坐着,独自垂泪。鸳鸯麝月有心想劝,但见她那样子,也只能由她自去了。
却不妨贾母宝玉二人说到情动处,声音又大,袭人虽非成心想要偷听,又一时不好意思出去,不小心却听了个十成十。
听到贾母劝慰宝玉之时,终于明白原来前些日子玉钏儿的话,以及后来的传言,竟全是真的。一时心中百感交集,既为宝玉心痛,又在那儿暗想,原来这个却不是个真主子,可笑自己这些年来却如此尽心,也不知图个什么呢?
等贾母走了,麝月从外头进来,见袭人在那儿出神,宝玉虽好了些,但眼睛通红,大约又哭了一场,一时头痛不已,忙道:“袭人,二爷都那个样子,你却还生什么气呢?快别难过了!”
袭人听麝月之话倒像是在指责自己不顾主子一般,心中生气,冷笑道:“难道就只准他生气,旁的人,就不能难过不成?”
宝玉经贾母一劝,这才慢慢回神,微好了些。见他二人语气不对,忙笑道:“我饿了,可有吃的?”
麝月本因袭人之话不痛快,又见宝玉浑似没事儿人一般,不由恨道:“之前劝二爷吃的时候二爷做什么去了?既那会儿死活不吃,如今却为何还要问我们要呢?”
宝玉听了一阵气苦,正要发怒,忽想起自己本就不是这里的正主子,顿时黯然神伤,心想:平日里你们待我这般好,如何一知我不是太太亲生的,差距便如此之大呢?
麝月话既出口,顿时也不好收回,见宝玉沉默不语,一时也默默无话。
袭人见了,忙嗔道:“原是我得罪了你,何苦要迁怒到他身上呢?他好容易才好点儿,若让老太太知道了你又拿话气他,定又要怪罪了!”
麝月听了,怒极反笑道:“你心疼他,自去端饭来与他吃了不就行了?如何却要拿我来做好人?我原本不如你聪明伶俐,又懂事乖巧,老太太知道了只管怪罪,大不了也像晴雯一样给撵了出去,这屋里只留你一个人,岂不好?”
袭人正因贾母方才之话心中难受,又听麝月拿这话说她,一时气得红了眼圈儿,半晌无话。原来麝月向来听从袭人之话,但跟晴雯待得久了,不知不觉间竟也能学得她一张利嘴。
宝玉见他二人一人一句,你来我往,心中愈发伤心,索性饭也不想吃了,又出门往潇湘馆去了。
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不离不弃,碧草这两天更得晚了,让大家久等了,真是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