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辉祖出了宫。便急急忙忙马不停蹄的往家里赶。
按照往常惯例,朱高炽与朱高煦来了京城,基本上都是到自己的中山王府里落脚。如今皇帝对燕王起了警惕之心,就必然要削藩,而以自己对朱棣的了解,朱棣有很大的可能性会造反。自己绝不能再和他们有任何干系,否则到时候百口莫辩。
事实上,对于燕王可能造反一事,徐辉祖心里很复杂,一方面自己的亲妹妹是朱棣的王妃,骨肉至亲,一旦燕王造反,妹妹就会被划为谋逆弑君之臣,整个徐氏家族难保;另一方面就是自己到底该站在哪一方的立场上,支持燕王,不管他成败与否,自己都脱离不了逆臣的骂名,若支持皇帝,则妹妹危矣。两相抉择,实在难为了徐辉祖。
但在权衡考虑之后,徐辉祖最终决定。支持皇帝。
忠君报国本就是为臣之道,先父徐达在世时,便经常以此谆谆告诫徐氏子孙,而徐辉祖本身也自幼熟读儒家经子集,忠君思想根深蒂固,兼他深受父亲影响,军事武艺亦不俗,可谓文武双全。
徐氏一族声望赫赫,徐辉祖是万万不能让徐氏之盛名败落在自己手里,所以在皇宫里与皇帝对话时,他就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皇宫在南京城右上角,中山王府则位于南京城中心应天府右下角,江宁县(江宁县也在南京城里)县衙右侧,毗邻夫子庙,属南城范围。
从皇宫到中山王府,大约一共要过六条街,四个街道口,差不多得花上小半个时辰。徐辉祖坐在轿子里焦躁不安,三番五次下令轿夫加速。
一路颠簸不说,徐辉祖几乎把脑袋都晃晕了。轿夫们不敢懈怠,都卯足了劲,健步如飞,功夫不负有心人,只花了三刻时间,便赶到了应天府府学贡院所在的奇望街,只要再穿过贡院西街和四福街,就是京城赫赫威名的中山王府了。
南城是京城最繁华的商业区。十里秦淮便贯穿其内,六朝、南唐以来,一直都是极盛之地。闹市繁华,商铺林立,人流众多,街道上到处都是摆摊的小贩,轿子行进的速度不得不减慢下来。
轿子继续晃晃悠悠的前行着,正坐在轿中闭目沉思的徐辉祖忽然感觉轿子一颠,还未来得及开口询问,便骤闻人声鼎沸的前方忽的传来一阵噔噔快马奔驰的轰隆之声,接着又是一阵砰砰的重物摔地声响,还隐隐夹杂着此起彼伏的咒骂声和狂妄的笑声。
“外面何事?”徐辉祖眉头一皱,面色不愉的斥问道。
“回老爷的话,是大小姐的郡王爷。”站在轿外气喘吁吁的中山王府管家徐春小声说道。
“高煦?”徐辉祖神经猛地一紧,下意识的反问道。因为只有中山王府的人才会这么称呼自己的外孙。
“是的,老爷。”徐春被徐辉祖的语气吓了一跳,慌忙答道。
徐辉祖一掀轿帘,气势汹汹的迈出轿子,正待上前好好训斥一番,转而一想,忽又停下脚步。坐回了轿子里,然后就一直望着前方乱哄哄的街道,冷眼旁观,默然不语。
一直以来,他就不喜这个嚣张跋扈的朱高煦,加之今日皇帝又与自己谈了话,他已决心要和燕王府中除自己妹妹外的其他人断绝关系。如今朱高煦在这大街上横行霸道,只要自己明日参他一本,皇帝便可借题发挥,到时候就算他朱高煦在北平是一只虎,到了京城也得变成老鼠。
朱高煦今天玩的有点疯,和大哥朱高炽一起到了京城之后,并没有和往常一般立即到中山王府落脚。
两人于半月前奉了朱棣的密令,夙夜兼程,赶至京师,旅途中虽好吃好喝好玩少不了,但终归不及这京城里的东西。且一路风尘仆仆,旅途劳顿,都筋疲力尽。因此原本一直隐隐对立的朱高炽与朱高煦二人难得保持了一致意见,都准备好好享受一下。
本来朱高煦是提议到秦淮河的花船上喝酒享受美人的,但朱高炽喜静厌动,体态肥胖,行动不便,只得改为在朱雀街最有名的天香酒楼大吃大喝。肥胖的人都特别嗜睡,吃饱喝足后,朱高炽直接在酒楼的单独厢房里就睡着了,正喝在兴头上的朱高煦自觉一人无趣,便让几名随从陪自己到街上纵马狂飙。
这一飙就把朱雀街和贡院西街搅的鸡飞狗跳,鸡犬不宁。被快马伤及的百姓更是无数,一时间惹得**人怨,咒骂之声不绝于耳。但百姓们见那为首的骑马之人,虎背熊腰,又身穿华服,更有随从相随,知道此人定是哪家的高官子弟,自己招惹不起,只得牙齿血水和着往肚里吞。
“哈哈,畅快,畅快。”朱高煦勒住缰绳,回头望着一片狼藉的街道和怨声载道的人群,放声狂笑。
“王爷武艺绝伦,骑术无双,当世无人能比啊。”一名随从谄笑着奉承道。
“放屁,还有我爹呢。”朱高煦大声呵斥了道,脸上却是一副洋洋得意的笑容。
“是,是,奴才知错了,还请王爷恕罪。”那名随从显然和朱高煦混的久了,熟知其脾性,因而对朱高煦的怒骂并不在意,嘴里一边自责。脸上却依旧媚笑着。
“算了,本王今日心情不错,就饶了你一条狗命。”朱高煦混不在意的挥挥马鞭,“来,随本王一起往回冲。”朱高煦高喝一声,率众人又策马向来时的朱雀街狂奔而去。街道上,只见一路烟尘飞起,摊贩们的售卖之物不断被掀翻在地,抛乱空中,街边路人躲闪不及,便被快马撞飞。鲜血狂喷。
徐辉祖在奇望街街头看着朱高煦狂奔而去的背影,额上青筋暴露,满脸怒容,两手紧握成拳,十指被捏的咯嘞咯嘞直响。
“通知五城兵马司。”徐辉祖双目暴突,咬牙切齿的对站在一旁的徐春说道。
“老爷……”徐春闻言,不由一阵愕然。这朱高煦虽然行为恶劣,嚣张无度,但好歹也算是徐辉祖的外孙,都是一家人,哪有胳膊往外拐的道理。何况即使真叫了五城兵马司来,也没啥用。朱高煦是谁啊,那可是先皇册封的郡王爷,堂堂燕王府的二公子,又是魏国公家的外孙,谁敢胆大包天的去招惹这尊煞神。
“叫你去你就去,哪那么多废话。”徐辉祖怒眼一瞪,大声呵斥道。
“可是老爷……”徐春面色犹豫的还想再劝一句,但看到徐辉祖已经动了真怒,连忙低声应了一声,‘是,奴才这就去。’然后就撒腿往五城兵马司衙门狂奔而去。
“还是先派人安抚救治一下百姓吧。”正当徐辉祖准备继续给轿夫下令时,突然一个声音在轿外响起。
“何人在说话?”徐辉祖神色一板,皱着眉头喝问道。他现在心情很不好,满腔怒火正没处发泄,居然还有人敢爬到自己这个魏国公的头上来指示自己该怎么做,简直就是找死。不过随即他又感觉这声音好像在哪有听过,挺熟悉的,但是搜遍了记忆,却想不出究竟是谁的声音。
“国公火气挺大的呀。”轿外人淡淡的说道。
“皇……皇上。”徐辉祖一听国公二字,猛然想起这声音的主人究竟是谁,心头一颤,身子打了个踉跄,慌忙从轿子里窜出来,“微臣徐辉祖……”
徐辉祖一出轿子,便看见立在轿子一侧的正是贵为大明王朝九五至尊的天子朱允炆,此刻他正面无表情的望着朱雀街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