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歌见她突然变了性子,一时也无法理解,只能低头。
一匙,一匙去喝粥。
而流朱,回眸看浅歌那般专注吃粥的样子,脸上居然冷意一敛,缓和了许多。
只是也没再和浅歌搭话,自己出了屋子。
抠夜。
繁星点点,鸟不啼而虫嘶。
这样的夜,反而更静谧。
枭谷中微有风,听得见风扫落叶的声音。
浅歌静静躺在榻上。
双手,一次一次从狐裘柔软顺滑的裘绒上划过。
触手可及的柔软,和那指尖那敏感的触觉,
都让她知道,这狐裘必是珍贵无比。
曾经有人说,愿取深海明珠攒成花,擢密谷象牙雕成骨,只为成就佳人发髻一枚钗。
那固然难得,千金难换,但,天下间也未必唯一。
而这狐裘,分明是集采千年白狐腋下之毛制成,通体雪白,没有半丝瑕疵,不知是猎杀了几百或者几千只白狐才得了这么一件。
摸着这狐裘,
她想,她必须尽早出谷。
非但是她自己,就是律君魅都不可以都在在这谷中长久的待着。
只因为,律君魅那决绝一跃,陪她从百丈悬崖跳下,她终于明白,律君魅深爱她,情深至此。
所以,才有那么多人,对她下了手。
那四个人渣,那个老妪,甚至包括胆敢在魅王府中他亲自吩咐的药中放了堕胎药的人。
这些人,都是那些隐藏在背后看不见的黑暗势力。
只怕就连凝雪的出现,也不是一个自然的结果。
这一切,若是她走了,自然再与她无关,可是,于律君魅,面临的是什么,却再昭然也不过。
西平国龙军的统帅,位高权重的魅王爷,消失的久了,很多事情,就会变得难以预料。朝中的动荡纷迭只怕随之而起了。
所以,她求流朱,三天便让律君魅醒来,不但因为,她相信流朱能够,而且,也必须如此做。
只是,已经六天了,却始终不见御墨和楚佩从崖上下来寻他们两个,这个事实,让她有些忧惧。
莫非,这谷中,只进得,却出不得?
想了想,又不对。
流朱说,水明月已不在谷中,意味着,还是有出口可以通到谷外。
可这出口,却在何处呢?
**
同日同时。
“如何?还是没有消息吗?”
一室烛火摇曳,都难以将德政殿映得更亮,律君言的脸色在幽暗中更凝上几分焦躁。
凤熹公主皱了皱眉,探指在他额上轻轻一点,转而勾住他的手,轻嗔:“你怎么这么耐不住气。只需再等四日……”
“我如何能等得及。这些天我已是坐卧不宁,这没消息比有消息更让人难忍。”
凤熹公主有些不快,却又无可奈何叹了口气,她和他的发丝,本缠绕着,因着这一声叹息,却是有几缕拖落了出来。
他,还是如此这般的不争气。
自当年他与同是弟弟的律君魅抓周时,就已知,他,虽不是烂泥,却也并非天生帝王之相。
还记得当初时值一岁的他,抓的是脂粉香扇,而律君魅却牢牢抓住的是皇帝亲自放在二人面前的帝王印章。
当时,明德皇帝脸上一变,一阵厉风从面颊扫过,直瞥向律君魅,十岁的她只道皇帝要就此杀了二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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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看仔细了,才看得透皇帝那眼角的尾光实是落于律君言眉骨之上。
那时,她尚小,不明白为何皇帝会如此,后来才悟到,原来皇帝阅人无数,早在那时就看透了律君言的无能。
只不过直至明德皇帝驾崩前,一直念了明德皇后的死,才始终没有动他。
驾崩时只念,“江山交由竖子,纵无双生,怕也毁之。”
呵。
凤熹公主轻笑出声,她笑明德皇帝看对了律君言,却,并没有看对律君言的命运。
一个帝王,或许会是俗物,或许软弱,更或许会贪恋软玉温香。
可是,若是,假龙背后有真凤,那又如何?
在她得知了那个关于双生子的惊天隐秘时,她立即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她必须选择无能的律君言,隐于他身边,扶持他,稳固他的江山。
而她,当然从一开始,便索要了自己的价码:将来,她得登凤位,母仪天下!
这些年,律君言在她的调教下,渐渐在气势上有了帝王之尊,有时候甚至一怒之下,也决不会让人以为他没有帝王的威严。
只可惜,一旦遇事急了,他的本性就暴露出来。
就如今晚,他焦躁不安,背负着手曾一度在殿中如无头苍蝇一般乱窜。
好在,如今,大事已近可成。
按西平国例,龙军统帅十日不朝,兵权必须交出。
那个一直让满朝文武皆都称叹的魅王律君魅,终于可以不再威胁律君言的地位。
从而,也就无从再影响她的凤位。
明德皇帝怕做梦也想不到,他一心一念要保护的幼子,有朝一日,也会为一个情字,而一跃崖下吧。
“皇姐,枉费明德那老家伙处心积虑用手段把龙军送给了律君魅,如今不用别人,倒让他自己的儿子给扔下了。”
律君言似被凤熹公主的气定神闲安心了不少,方才还一副焦躁的样子,这一会儿已经开始脸露幸灾乐祸之色。
“且先别急着高兴,还有四天,我要你准备的事,都准备妥了吗?”
“这个自然。”
凤熹公主嗯了声,“那就好。”
**
浅歌所虑之事,流朱似早就心知肚明。
律君魅身体刚能行动之时,流朱便来找浅歌。
流朱嘴里含着枚果子,有些意兴阑珊,她斜倚在木门上,闲闲地问:“何时把那人弄出去?这谷中空气越来越不好了。”
浅歌眉峰一挑,“可以走了?”
“嗯。”
“那就今日吧。”
浅歌伸手抚在小腹上,她多少知道些,流朱因为水明月之故,似并不喜欢她与律君魅多接近。
所以,这些时日,在谷中,她也只是陌生人一样偶尔远远隔着窗子看律君魅一眼。
只是,每次,恍惚总觉得那窗的深处,隐着熟悉的深沉。
她抬起腿,把榻上的狐裘一掀。
流朱看透了她所想,跳过来脸色黑黑的制止她:“他走,你不能走!”,
浅歌一怔,“我们一起下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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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也未必一起上去。”
浅歌苦笑,觉得在谷中这几日和流朱在一起,仿佛说话的语气,甚至连着性子都变了不少。
看起来,一个人能被环境和身边的人所改变的,竟然可以如此之多!
“必须要走。”她嗓音微高。
“你不为孩子?”流朱盯上她的腹部。
孩子……
浅歌微愕,流朱,这丫头,不简单。
但是,不简单的,并非只有流朱。
浅歌认真地盯着流朱,“我知道你还有那丸药。”
流朱嘿嘿冷笑,“是,你聪明,八成上次你就知道我这儿还有。”
“所以,我也不瞒你。但是,你得告诉我你为什么这么急着走。”流朱坦白的要命。
脸上依稀笼上一层淡淡的愠意。
浅歌看着她的脸,犹豫了下,没再隐瞒。
“我要找一个人,问明白一件事。”
“找一个人,问明白一件事?”流朱脸上愠意不减,甚至,额外还填了一层寒气。
她的眼睛里闪出讽刺,“这个人,这件事,就这么让你放不下?如果……”
顿了顿,流朱伸出手,食指轻轻点着浅歌的额头,冷冷地问:“如果问明白了,心却死了,怎么办?”
浅歌一震。
流朱的手指像是在冰里浸过,那寒意,从食指的指尖一下子涌出,奔进她的身体,又迅速扩散开来。
让她忍不住双手抱紧了,环住自己的双肩。
浅歌有五百个直觉,告诉自己,流朱的话,里面意思太深。
深到,她以为,流朱应该知道自己和龙殇离的过去。
可是,有一千个理性,又告诉她,她的五百个直觉——
都是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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